第三章(1 / 15)
什刹海冰场是当年最时髦的去处,到了这里你就别太张扬了,因为这里可是藏龙卧虎之地,“份儿”大的主儿有的是。你要是在冰场上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家伙向你叫板,可千万不要轻敌,闹不好这家伙在他家门口那一带就是个赫赫有名的顽主。
钟跃民就见过一位,这位老兄每晚必到,他穿得衣衫褴褛,头戴绍兴式的破毡帽,腰上还扎了个破蓝布围裙。他的冰鞋也很奇特,居然是一双东北地区常见的毡靴,一副黑龙牌球刀用麻绳横七竖八地绑在毡靴上。此人的滑冰技术极好,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作出各种高难动作,引来一群群围观者。有一次他和钟跃民一伙打冰球,他单手持冰球杆带球像泥鳅一样满场乱窜,在钟跃民等七八个人的围追堵截下如入无人之境。在此之前钟跃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高手,这回可把他打傻了,打了半天连球也没摸着。后来他得知,此人绰号“三元子”,是西单一带的顽主。他是个垃圾清扫工,每次冰场散场后他还要去上夜班,他的工作是用铁锹将垃圾铲到卡车上,然后跟车到郊外的垃圾场卸车。此人很有些“垮了的一代”的风范,以破烂的工作装为时髦,在一片将校呢军装之间显得标新立异。别看这三元子是个垃圾工,“老兵”和流氓们都买他的账。有一次冰场上来了一伙初来乍到的顽主,他们见三元子穿得像个乞丐,便想拿他寻开心,结果犯了众怒,被百十号顽主打得抱头鼠窜。
1968年的北京顽主要是不去冰场的话,那么他就没有资格自称顽主。冰场除了具备玩耍和拔份儿的功能外,还有一种很重要的功能,那就是社交。顽主们既是江湖中人,总要结交四方好汉,你认识的人越多,份儿就越大。想做顽主中的成名人物,除了讲义气,结交人广外,自己也要心毒手狠,不然谁服你?像《水浒》里的宋江,光知道练嘴假仗义,自己没半点儿拳脚功夫,这种人到1968年可就吃不开了。
钟跃民每次来冰场,头半个小时不能去滑冰,他得先应酬。他的熟人太多,礼数得尽到了,和这位握握手,和那位抽根烟,要是有他同时认识的两伙顽主碴起架来,他得去做和事佬,给双方说和说和。他的自尊心比较强,要是有一方不给他面子,执意要打,钟跃民就会觉得对方不太懂事,连钟跃民的面子都不给,这不是找揍吗?他往往是劝着劝着就参加了战斗,帮助一方和另一方干起来。
袁军是个纯粹的好战分子,一见别人碴架他就激动得难以自抑,至于跟谁打并不重要,若干年后的那句口号“重在参与”,袁军早就身体力行了。
钟跃民在冰场的入口处碰见几个住在红霞公寓的哥们儿,正在寒暄,这时郑桐兴冲冲滑过来:“跃民,那两个妞儿又来了。”
钟跃民连忙向那几个哥们儿告辞:“哎哟,对不起了,我那儿有点儿正事儿,一会儿见吧。”
红霞公寓的李延军开玩笑道:“你丫能有什么正事儿呀,不就是拍婆子吗?留点儿神,别拍炸啦。”
周晓白和罗芸互相搀扶着,正在小心翼翼地练习滑冰。钟跃民一伙人从远处以冲刺的速度飞驰而来,在姑娘们面前猛地横过冰刀停下,冰刀在冰面上刮起一道道白色的冰雾。周晓白抬头看见钟跃民,微微一愣,继而又露出了顽皮的笑容。上次耍了钟跃民一把,她有些不好意思。
钟跃民看着周晓白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够意思,真不够意思。”
周晓白假装不明所以,笑着问:“怎么啦?”
“那天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好歹我也算是你们的教练吧?我的学生受人欺负,我这个当教练的能不管吗?结果教练挺身而出,差点儿挨了一顿揍,可学生呢,却连影儿都没有了。太让人寒心了,以后谁还敢做好事?”
罗芸笑道:“你们不是说要给人家办学习班吗?又不是去打架,怎么会挨揍呢?”
袁军解释说:“我们和那几个坏小子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帮助他们改邪归正,可那几个小子根本就油盐不进,还要揍我们,没办法,我们只好奋起自卫了。”
周晓白十分不解:“说了半天还是打架嘛,我真闹不懂,你们这些男孩子究竟是怎么啦?简直把打架当成一种乐趣,还特别残忍,动手还不算,还要动刀。我想问问,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钟跃民搔搔头皮想了想:“这个问题没想过,因为大家都是这样,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别人就会来欺负你,你要不想打架就只能选择挨揍。比方说,你走在大街上,对面过来一群人,你看了他们一眼,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
“‘犯他妈什么照,找抽呢是不是?’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周晓白叹了口气:“真野蛮,现在的男孩子怎么都像好斗的公鸡?我记得以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在学校里大家都比谁功课最好、谁品学兼优,谈得最多的是理想。”
钟跃民心中暗笑,这傻妞儿,这都哪年的皇历了,这年头儿谁还谈理想?他冷笑道:“那不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统治学校的时候吗,现在谁要是说我是乖孩子,我听着就跟骂人差不多。”
袁军也摆出一副历经世事的样子:“现在讲的是谁能打架、谁敢玩命、谁手黑,谁就有份儿。”
钟跃民接着说:“当然了,打架是我们的专业,我们还是挺敬业的。业余时间我们可以听听音乐、看看书。你看过《基督山伯爵》吗?那本书写绝了,不看一辈子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