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2)
1968年年底,应该在1966年、1967年和1968年毕业的高中、初中学生全部毕业,这也就是后来著名的“老三届”。
对当时的毕业生来说,毕业以后的分配是个犯不上考虑的问题,因为党已经替你考虑好了,除了少数人应征入伍外,还有极少数人由于身体原因或家庭有特殊困难被照顾留城分配工作,其余95%以上的人作为“知青”被送到边疆的军垦农场或边远山区去插队。
1968年的征兵开始了,各学校的征兵体检处门前都排了长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征兵历史上,这一年的情况是很特殊的,因为前一年,也就是1967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唯一没有征兵的年头儿。到了1968年,由于国际形势急剧变化,中国领导人感到战争的威胁,对国防工作作了一系列调整,其中扩充武装部队是一项重要措施。因此,1968年年底,军队补充了大批新兵,从此中国军队的兵员总数达到了500万人,现役军人的总数为世界第一。
钟跃民、袁军和郑桐都没有接到体检通知,因为他们所在学校的政工部门认为他们都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可能通过入伍政审,既然如此就不必参加体检了,反正去插队是不需要检查身体的。
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郑桐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没作此打算。
郑桐的父亲郑天宇早年留学美国,美国人都很缺乏组织纪律性,不关自己的事也要跳出来发表意见,生怕别人忘了他。郑天宇也受了这种影响,回国后又不知道改改,所以总是不招领导待见,一来运动就把他拎出来受受教育,得写几份检查才能过关。好在知识分子写检查不费劲。不过,1957年的反右运动倒没碰到郑天宇,这不是因为郑天宇长了记性,而是老天保佑他,本来他已经精心准备了发言稿,打算在第二天的会上向党提点儿意见,谁知当天晚上多喝了二两酒,造成胃穿孔被送进医院抢救,等他病好了出院时,右派们已经自杀的自杀,劳改的劳改了。郑天宇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偷偷把发言稿烧了,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郑桐常常想,幸亏当年他老爸被酒精烧穿了胃,不然郑桐现在也许正在北大荒某个劳改农场帮他老爸打土坯呢。老天爷既然这么照顾他一家,那么就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了,当兵梦可不是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能做的。他对这种政治歧视已经习惯了,别说是穿军装的正规军,就是当个民兵土八路也没戏。他能琢磨的是到哪里去插队的问题,郑桐常常怀着比较阴暗的心理对钟跃民、袁军等人的处境幸灾乐祸,既然这些干部子弟都当不成兵,那他这“臭老九”出身的人还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
钟跃民和袁军却大为恼火,他们对这种政治歧视还不大习惯,从心里还认为自己是革命干部出身。他俩骂骂咧咧地找到学校政工组要求解释,为什么连入伍体检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一个办事员解释说:“你们应该知道,入伍的政审很严格。据我所知,你们的父母在政治上都有些问题,有些是历史问题,有些是现行问题。总之,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组织结论,退一步说,就算学校同意你们参加体检,你们也过不了政审关。”
钟跃民说:“党的政策不是不唯成分论吗?再说我们都是革命干部出身,又不是‘黑五类’。”
办事员嘲讽道:“革命干部,现在揪出来的‘黑帮走资派’有几个以前不是革命干部?刘少奇以前也是革命干部呢。”
袁军大怒:“妈的,我爸爸1938年参加八路军,打了半辈子仗,我他妈倒成了出身不好的人了?我问你,你们那个***主任,1938年他在哪儿?”
钟跃民出言不逊:“大概正穿开裆裤呢。”
“穿开裆裤?你太抬举他了,他那会儿还在他爹腿肚子里转筋呢。”袁军肆无忌惮地骂起来。
办事员猛地站起:“袁军,你骂谁?”
袁军一拍桌子:“去你妈的,骂你,我还想抽你丫的呢,你他妈的也就是条狗,人五人六地坐这儿假充真神。”
钟跃民拉起袁军道:“别理他,这是个傻逼,咱们走,不就是当兵吗,大爷我还不稀罕呢。”
办事员被气得直哆嗦:“太不像话了,流氓,一群流氓……”
钟跃民、袁军和郑桐已经报了名去陕北插队,周晓白和罗芸被批准入伍,马上就要走了,大家决定进行一次郊游。
钟跃民以前和几个同学结伴去过房山云水洞,那时北京几乎无人知道云水洞,也没有什么直达的汽车路线,只能骑自行车去,还得带上野营的炊具和装备,因为那里是穷乡僻壤,不具备接待旅游者的条件。钟跃民这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这很有点像一次探险活动,听着怪刺激的,尤其是那个神秘的云水洞,经钟跃民添油加醋,周晓白几乎听傻了。按钟跃民的意思,这个洞的另一个出口在山西太行山的某一处峭壁上,洞里有很多地下河流,钟跃民一口咬定他曾经在洞里横渡过一条河,这条河水流湍急,河面宽阔如长江,他差点就淹死在里面。郑桐对目瞪口呆的周晓白和罗芸说,那是钟跃民在梦里横渡了那条大河,于是就给当成了真的。郑桐认为,梦境和现实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不能太当真,譬如钟跃民梦见他在抗旱浇麦子,等醒来以后也许会发现是自己在尿炕。
尽管大家对钟跃民的话表示了极大的怀疑,但还是决定去一次,只不过周晓白打消了带游泳衣去横渡那条大河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