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参商(上)(1 / 2)
若放在以往,祁念笑定会换上那副温润梳理的气韵,寻个得体的借口糊弄过去。理智告诉他,不该同这小麻烦倾诉太多。
然而不知为何,他此刻不想戴上平日的面具。许是秋风太过萧瑟,他的心绪已与周遭环境渐融,无法抽离开来。
疲惫感油然而生。
“我并不讨厌你,相反——”他顿了顿,自觉措辞不当,于是重新起了话头。
“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无法谅解祁涟,连带着将怒气投映到你身上了。”他垂下眼帘,有什么情绪在黑沉沉的瞳底翻涌。“这世上,不是所有父亲,都配做一个父亲。”
“我九岁那年,眼见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咽气。”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先瞧见了踢翻的矮凳,再瞧见离地的脚尖,然后便没有往上看去。”
“出殡那天望着棺木,我心里想的是,母亲终于解脱了。”
“她是个可悲的女人。纵是出身江南世家,纵有才女之称,纵有再标致的样貌,还不是被花言巧语诓骗了,嫁给一个混账。打我有记忆起,她便对我分外严苛。教我习字,写不好就打手心;熟背四书五经,背错一个字便罚抄全本。”
“凡事都要我做到尽善尽美,不能有任何瑕疵,似乎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引起父亲的注意。”
“我从没觉得母亲爱我,就好像,我只是她挽回父亲的工具。如果我不听话,就会被关进柴房里,不给食物和水,直到认错为止。记得有一回,我仅仅是在读书时分神,望了会儿窗外的家雀儿,她便认定我不用功,不成器,关了我四天四夜,差点没回过气儿……”
“但我不恨她。她只是太疯魔。那个男人从前对她细致入微,可其目的只在得到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娶回家便百般冷落。”
“那时我还年幼,却也突然意识到,原来人间情谊,皆可以伪装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不重要。”
“如果后来,祁涟没有过河拆桥,害我外祖命丧黄泉,或许母亲不会绝望崩溃至此,一根白绫结果了自己。”
“至于祁涟,二十年来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像秦嬴政不断派人去海外寻找长生不老药,祁涟多年来,一直四处寻找起死回生术,不为我母亲,而是为了那个惨死他手的义姊。整个祁家,都仿佛被他弃之不顾。他早年开的商铺早就经营惨淡,现下祁府一切开支,全靠着我那点俸禄。”
“虎毒不食子啊……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祁念笑低声自语道。“所以后来,我毅然决然地从军,哪怕从最小的兵卒做起,吃尽苦头,也要远走高飞逃离这里。只是不曾想,前方等着我的,是更大的阴霾……”
……
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祁念笑回顾,发现那小累赘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他不禁哑然失笑,眼见夜还漫长,白露未晞,丑时刚过。她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睡得那样深,总归不能叫醒来罢。于是倒也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抱起她走下屋檐,穿过逶迤的长廊,径自回了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