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方糖（1 / 1）

蔡秋萍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踱步。

从最东侧走到最西侧，再由最西侧走到最东，每一次触摸到墙壁都正正好好是13步。她突然不经意地在大脑里计算了一番，想着如果用大跳连续越过去，最少用几步能到达对面，又苦笑着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她已经告别了舞台太久太久，那已经差不多是属于前世的回忆了。13年前的那晚，窗外阴云密布，巨宏志喝醉酒回家，疯了一般，她抗拒着，被破碎的酒柜玻璃碴刺进了小腿韧带，血顺着脚踝流了一地，也剥夺了她奔向莫斯科斩获国际大奖的唯一机会，断送了她的整个职业生涯。

她忘不了巨宏志满手是血，仍然紧紧握住酒瓶子，脖子上鼓着青筋恶狠狠夹杂着脏话大骂着“老子不欠你们任何人”的样子，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还好，这间客厅，这栋房子，这里每个房间的角角落落，与那些最痛苦的记忆无关。三年前，带着儿子远离那栋原本属于自己的华丽灿烂的别墅，恐怕是这么些年来她最痛快的一件事情，让她才觉得可以活下去了。

但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他恨她，可能不比她恨他少。

她记得巨宏志跪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求着入赘的场面，也记得父母脸上的冰冷。他们冷冷看着做自家司机的毛头小子自顾自地表演，对于“穷小子俘获富家千金芳心”的庸俗剧情厌烦至极，看着巨宏志犹如看路边的一只野狗，连多说两句都觉得是自降身价。

蔡老冷笑一声，“巨宏志是吧，你的志向是不小。”

巨宏志二话没有，在地板上把头伏得更低，又一次一次地磕下去。他咬着后槽牙，最后才坦白了“奉子成婚”的现实。那天，巨宏志被蔡家当即收拾得七荤八素，丢进医院三个月才脚掌踩地，终于获得了女婿的候补席位。

巨宏志死乞白赖地要工作。蔡老爷子丢给鼻青脸肿的他一份项目报告，要求他一个月内跟进处理蔡氏集团城东的烂尾项目，没想到这个已经被定性为腰斩的城建计划被这小子奇迹般地盘活了，居然还板上钉钉地拿下了市局批条，让蔡老最终松了口。

蔡秋萍热烈地拥抱他，亲吻他，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巨宏志只是笑了笑，他眼神坚定，“杀人放火我都做的出来。”关于其他的细节，巨宏志再也没有提过。

他们没有办婚礼，蔡老扬言女儿结识了华侨，去国外旅游结婚，并没有大肆张扬，加上倔老头也跟女儿怄气，就把这事草草翻了篇。蔡老给小两口配了花园洋房，加一辆红色的保时捷panamera，又雇佣了新的司机，给巨宏志造了假的简历，全是看在女儿的情分上。在蔡老的心里，巨宏志在他这里从来没有过关过，哪怕一次都没有。

但他们没有想到，就在公司情况急转直下，资金链断裂，资产遭遇冻结的危急时刻，蔡老高血压住进医院，蔡夫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是这个叫巨宏志的男人撑起了整个家。

蔡秋萍只知道，这么些年老公在公司里摸爬滚打，闹不出什么大的声响，但是借着“东家女婿”的名头，靠着蔡老拟出来甚至盖了戳的一纸漂亮的资历文书，辗转于各大名流社交场所，混乱地结识了了各道人脉，竟然也风生水起。他在关键时刻筹到的资金，蔡秋萍也说不出来究竟有几成合规合法，但的确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可是她所等的好日子在哪？随着巨宏志的发迹，她挨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次比一次更痛。她想要逃离，但那让她感到羞耻的自尊心让她忍了又忍，她不甘心承认她的人生选择真的错了。

当年的爱是那么真，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真，她怎么会错呢？

她是永远的明珠，众星捧月的存在，未来国际舞台上的芭蕾泰斗，她要名噪中外，永远沉浸在光辉里。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四肢健全的，能逗乐自己的男人，怎会知道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那晚，她在舞会上和男友彻底闹掰，赌气似的喝了许多酒。她跌跌撞撞从宴会上走出来，冷风灌入她的礼服，让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车里走下来了一位翩翩的男人，给自己披上披肩，又扶着自己走进了车厢，她迷迷糊糊一路上说了很多话，以至于车已经到达家楼下都浑然不知。车内逐渐气氛氤氲，驾驶座位的巨宏志来到后座，说着绵绵的情话，把手伸进她的衣领，她就此沦陷了。

蔡秋萍咽下一片布洛芬，试图缓解自己陷入回忆涌上的不适。她停止了踱步，环顾除了一架钢琴之外没有任何家具的客厅。慢慢走过去，她用指尖触摸钢琴的亮面，感到一丝冰凉。但她心里暖暖的，想到巨陆的存在，就好似弥补了她荒度半生最大的缺憾，一切过去都显得不甚重要。即使蔡家依然是一具空壳，只要有儿子在，她就感到未来可期，日子就像是中药里加了一块方糖，她完全能骗得过自己流畅地饮下去，饮出滋味来。

他是她的骄傲，他是她的命。

蔡秋萍席地而坐，呆呆地看着窗外，数着腕表上滴答滴答走过的数字，计算着巨陆比平时回家已经慢了7分钟。她竭力地按压住自己的情绪，反复告诉自己记住与儿子的约定，耐心继续等下去。

超时9分钟。大门传来了熟悉的声响，门开了，巨陆在玄关打开灯，匆匆走进，看见了蔡秋萍才如释重负似的放下了书包，半跪着紧紧抱住蔡秋萍，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