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李代桃僵(十八)(1 / 3)
穆清被拥着在马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无尽的黑沉中已略略地显出些树丛土坡的轮廓来,如一只只形态鬼魅的,蹲守路边伺机而动的异兽,穆清心底的悲凉一丝一丝的往上漫,旧年在余杭时的琐碎总似饶人的蚊蝇一般在耳边眼前飞舞,挥散不去。
“咱们这是往何处去?”待那年七夕捉喜子斗巧,她的空喜子盒遭了顾二娘好一通嘲弄的形景凭空在脑海中晃动时,穆清便决定想些旁的,决计不能令自己的脑袋空闲下来,于是她左右四顾一番后,终是发现他们并未在来时的路上。
杜如晦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际,“怎不歇一觉?将五更了。”
穆清在他胸前摇摇头,“总没个睡意。咱们怎不按原路回城?”前头远远地从黑暗中显出一个望楼模样的大黑影来。她猜着大约是换了回城的道,夜色浓黑中她不曾认出。
话音刚落,那大黑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隆隆”的鼓声。杜如晦低头道:“开城门了。你我这满身满脸夜行的样子,怎敢大张旗鼓地自紧挨着皇城的芳林门内进城,自是要行偏些路,绕过龙首渠,往通化门进城。”
穆清闭了口不再言语,又疾驰了一阵,果然入了城,通化门内的大道平日走动的人少些,此时虽城门大开,却也不见人来往,马蹄踏在整块大石磨平的道上,发出清冷的“踢踢哒哒”声,还伴着些些许悠长的回声。
“那杜淹……就这么算了么?”沉默了长长的一段。穆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等了好半晌,头顶才传来低哑沉峻的回答,“自是不能算了。眼下仍有个王世充,该当以他头颅为皿,在长兄坟前酒祭。”
“秦王亲口作了不杀的诺,你这是……”穆清大吃一惊,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的脸。
却见他的脸庞暗沉得似要同周遭的漆黑融到一处,透亮的眼眸中明灭不定的寒意,亦与这初春黎明前的温度相仿,同样的沁人骨髓。“秦王许诺不杀。旁人却并未向他作过甚么诺。如今秦王固然是一言九鼎,却也截不住王世充那样多的仇家。”
又隔了半刻,穆清几乎觉着他不会再开口了时,他忽然问道:“贺遂兆可有甚么物件交予你?”
穆清愣了一息。脑中忽地忆起。“有。有!去岁你随军出征那日,送了你们之后,转脸便去取了回来。妥妥帖帖地藏着呢,足有一年了,我倒差点子忘了……”她话未说完,便一下停住口,蓦然惊觉,“就在这几日了么?”
杜如晦却未答她,只拣了几件旁的事说起,“这几日,你且在家守着,约束了大郎二郎,不教他们出去跑,四郎和阿延还小,倒不打紧。家中仆婢亦要好生束一束,采买置办的事先交付予阿达和阿柳,其余皆不许随意出门,闭坊时分大门便下钥落锁。”
穆清凝息默记了一遍,又想起甚么来,“崇化坊那边……”
“你的眼力果然不错。”杜如晦无声地笑了笑,“胡大郎确是个得力的,教予他的事都不曾出岔子,避着耳目将那些佐证收拾得滴水不漏。他一家,我已着人悄悄送出去了,如今我亦不知他一家落脚何处,旁人更是无从知晓,你放心便是。”
说话间,已到了永安坊内最为内敛伏低的宅子前,天光已是大亮。内院深处传来声声读书声,穆清因心潮尚不能安稳,先往内室去取了康三郎那处得的册子予杜如晦瞧过,仍是无丝毫倦意,故又踏着令她心气平和的念书声,往内院去。
原想着在孩子们念书的小院外略坐坐,听一阵子,也好自在些。行至半途,只见授课的先生同家中一名小厮急匆匆地从草木掩盖的小径内转出来,远远瞧见她,忙向她拱手作礼,“夫人好早。在下家中忽起了桩急事,正要去向杜长史告个假,巧不过先遇上夫人了。家中繁琐,估摸着不过三五日便能收拾妥当,还请夫人应准。”
穆清微笑着点点头,暗忖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少个外人在倒也利索,于是欠身回了礼,“先生且去罢,孩子们的课业,我亦略通,盯个几日也无妨,先生安心将家中的事打理了,莫要急切,左右隔着不远,有事打发人来传个话便好。”
那先生俯身作揖,谢了又谢,方才急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