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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男人的悲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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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古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个人,诉说着他自己的故事,但是,罗古只四很认真的听,他却没有发出任何的言论,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心中的雪,每一个人也只能去扫他心中的雪,你想去扫别人心中的雪,你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但是很明显罗古是一个很懒的人,他根本不想去干任何的事情。这个世界也许不需要他。

这个酒吧的喧嚣,依旧是如此的吵闹。

但是这个男人似乎没有看见这个酒吧。她身上压抑了许多的东西,他想要将这些东西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全部释放出来,没有任何的犹豫。

所以这个酒吧的吵闹他当做自己没有听见,他不想靠酒精去麻痹自己的灵魂,可是最后事实证明这个酒精依旧是无法麻痹他自己的灵魂。世界让他不得不去清醒,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生活永远都不是这么的容易,他有着太多的故事,也有着太多的事故。

罗古没有太多的表情,此时,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伤心的,同样罗古此刻也是伤心的。因为就在罗古在回来的第一天,他看见了那个女孩,看见那个叫做包子梦的女孩。

罗古看见包子梦的手中牵着另一个男孩,女孩的笑容很甜很甜,甜到让人都感觉她正在经历史上最幸福的事,这样的笑容罗古是如此的熟悉,因为这样的笑容曾经是对着他笑的,可是现在不是了。

那时候罗古的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每一份爱情都需要无疾而终,也是不是每一个人的最好的结局,都要有一人去心碎,难道这就是爱情。人们不懂爱情,却在高呼着爱情,渴望着爱情的故事,最后,那带有爱情的有毒的果实,他们也会笑着吃下去,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他们会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爱情的果实是有毒的。

但是你忘记了这果实是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这三个字,就说明了一切的事情,因为是你。所以我可以笑着接受一切,这是一种何其悲哀的故事。

男人依旧在说着他悲催的故事,他说着,后来,后来。

我因此开始想象,当自己驾驭不了身体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境况。我觉得有必要体验到其中种种感受,才能照顾好这样的父亲。我会突然在笑的时候,想象自己左脸无法调动,看着别人惊异的眼神,我体会到窘迫、羞愧,也演练了如何接受或化解这尴尬。走路到一半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象自己抬不动左腿,拿筷子夹菜的时候,想象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抵达手指头。因而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摔跤。摔出的一个个淤青,攀爬在身体上,疼疼的,麻麻的,我又会突然想,父亲的左身,连这个都感觉不到。在父亲刚回家的那几天,家庭的所有成员似乎都意识到,自己是在配合演一出戏码。戏码的剧本不知道,但中心主旨是传达一种乐观,一种对彼此对未来的信心。揣摩各自的角色和准确的台词。母亲应该是个坚毅的女人,父亲大小便在床上时,她捏着嗓子笑着说,你看,你怎么像小孩了。自己仓促地笑完,转身到小巷里一个人黯然地处理床单。这个笑话很不好笑,但她必须说。说完之后,一个人去看守那个已经停业很久的加油站那是全家的生计。

父亲的职位暂时空缺,母亲填补了他的工作。而我,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准一家之主了。像一个急需选票的政客一样,要马上察觉这几个人的各种细腻表情,以及各种表情背后的真实心境,然后很准确地分配精力,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有时,为他们快速拍板一个决定,这决定还必须配合慷慨有力的腔调,像念台词一样,字正腔圆地说出来。这样的戏码,我们自己都察觉到,如果突然跳脱出来看,该是多么的不自然、蹩脚甚至可笑。作为不专业的演员,我们越来越难以投入,慢慢有不想演下去的不耐烦。更重要的是,唯一的观众生活,从来就不是个太好的观看者,它像一个苛刻的导演,用一个个现实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加进很多戏码,似乎想帮助我们找到各自对的状态。母亲一个人在倒腾油桶的时候摔倒了,以前都是她协助父亲,把这几百斤的油桶放横,推到合适的地方储存,她用九十斤不到的身躯不断地推,却丝毫不能挪动半寸。那天下课,我一如前几天先是到加油站。

最终把这戏码戳破的还是父亲。那是他回到家的第二周,他无数次试探自己的身体,反复挫败。那天蓬头垢脸的母亲一声不吭地拿来拐杖放到他身边,他看着拐杖,明白自己以后的生活,气急败坏地拿起拐杖往母亲身上一打。感谢父亲偏瘫的另外一半,他瞄得不太准,拐杖只是擦过母亲的头,但她头上已渗出一大块淤血,倒在地上。然后是姐姐的尖叫、我的发怒、父亲的歇斯底里,最后是全家人的抱头痛哭。很烂的剧情吧把母亲扶上床,把姐姐安抚好,又和她一起完成了对父亲的喂养和身体清洗,把他扶回房。关门的时候,我对着空气这么问。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我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切,然后我问了第二句故事到底要怎么走当然没有人回答。父亲以为自己找到方法了。我知道,他内心里已经编制了一套逻辑,按照这套逻辑,他最终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重新扮演好曾经做得很好的父亲那个角色。我也知道,这套逻辑,最后的终点必然是不可能完成的父亲是因为心脏瓣膜脱落引发脑栓塞两次,家族内内外外的亲戚,把能问的医生都问过了,这堵塞在父亲脑子里的那块细小的瓣膜,不可能被消解,也不能用猛药一冲如果冲到其他脑部部位,堵塞的是其他东西,又会造成另外部位的瘫痪。他不可能找回自己的身体了。这个残酷的答案我心里很清楚。我特意到图书馆查找了瓣膜的样子,它小小的,在你的心脏里一张一合,像一条鱼的嘴。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它现在关住了父亲的左半身。我还知道,这套逻辑父亲实践越久,越努力坚持,最后触礁的那个烈度就越大。但我不敢拆解父亲这套逻辑,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总得有个人一套希望的逻辑,让全家进行下去。那时即将入秋,有天晚上,他兴奋地拉住我讲,他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左半身就是脉路不通。“我不断活动,活血冲死血,冲到最后,我的另一半会活过来的。”

我表演得很好,他相信我非常认可他这个想象。在这个想象下,他可以接受拐杖作为暂时的帮助。他第一天试验,从家里走到弯道市场要多久,走到来不及回来吃午饭,最后是我们三个人兵分三路,拿着饭,终于在不远的拐角处找到他我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却是他一早七点多拼命挪动到下午一点的结果。但他却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起码我知道现在的了。”他和我说。第三天,他的整体方案出来了早上八点出发,走到那个小巷的尽头折回来,这样他可以赶在十二点回来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个小时,大概一点半出发,走到更远的弯道市场,然后他可以在晚饭七点钟赶回来。晚上则是在家里,坚持站立,训练抬左脚。我至今感谢父亲的坚强,那几乎是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或许结局注定是悲剧,但一家人都乐于享受父亲建立的这虚幻的秩序。每天母亲严格按照父亲列的时间表,为他准备好三餐,并且按照他希望的,每餐要有蛋和肉这是长力气的。他常常说,以前当海员扛一两百斤货物没力气的时候,吃了肉和蛋,就马上扛得起了。现在他想扛起自己。每天晚上所有人回到家,都会陪他一起做抬左脚的运动。这运动经常以家庭四人比赛的方式进行,我们都有意无意地让他赢,然后大家在庆祝声中,疲倦但美好地睡去。我们享受这种快乐,因为这是唯一的快乐了。父亲心脏手术一次,中风两次,住院四次,即使有亲戚的帮助,再殷实的家底也空了。留下来的加油站,错过了归顺中石油的良好时机。父亲生病前,对方提出合作,最终因父亲的病痛搁置了也错过了进一步的扩建和升级,竞争力明显不行了。小镇的人,从内心里会更喜欢入海口那个面积很大,设备很好,还有口香糖和饮料送的大加油站。为了生计,加油站还是必须开张。母亲唯一依靠的,是她的好人缘。她有种力量,不卑不亢却和蔼可亲,让人感觉是一个有主见的老好人。这让许多乡邻愿意找她聊聊天,顺便加油。刻意和不刻意,附近的街坊约定着,无论入海口那加油站有多好,必然要到我家那小店来加油,虽然这里加油还是全人工,虽然母亲算数实在太差,算不好一百扣去六十二要找多少钱,而且常常不在经常要赶回家为父亲准备各种药物、食物,洗衣服,但街坊宁愿在那等着。姐姐和我后来也去加油站帮忙。每天母亲做饭,我和姐姐先去抽油就是把一些油装在大可乐瓶里,摩托车来加油,一瓶就够;抽完油,我们把需要挪的油桶挪好,尽量帮母亲处理好一些重活。然而,重活还是有的,比如那种大机板车,每次加油要一整个小桶。这对我家来说是大生意,但对母亲来说是过重的负担。有次她抬那油桶,抬到一半坐到地上偷偷哭起来,车主那六十多岁的母亲看不过去,也过来帮忙,搞得全身是油污。后来在彼此的默契下,机板车慢慢把时间调到五点半过后来加油,那意味着,我和姐姐可以帮忙了。傍晚母亲、我和姐姐一起扛油桶,回家和父亲一起做抬左腿运动,每晚睡觉几乎都是自己昏睡过去的,但嘴角还留有笑容。我投入到似乎都忘记,那终点注定是失败,注定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剧痛。但至少,这样的日子下来,家里竟然有点储蓄了。这让我们放松许多,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感觉到,没钱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的困顿,还有别人有意无意的疏远和躲避即使心再好,谁都怕被拖累。而这种眼神对母亲又刺激极大。母亲是个极硬气的人,她若察觉到别人对她一丝的同情,就会恶狠狠地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有些人摆着施舍的姿态前来加油,这反而激起母亲那毫不客气的反击。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通常每次台风警报,大家就忙着修修补补,把能固定的东西固定住,有漏洞的地方填上,然后关着门窗,用一个晚上,听那巨兽在你的屋顶、窗前不断地玩闹,听着它用它的气息把你完全包裹住,却不会伤到你半分。只要你不开门,一切似乎和你无关。它就像是老天爷一年几次给闽南人民上演的4d立体电影。我是个好动的人,因此小时候特别愿意和台风戏耍。当时风也干净,雨也干净,不像如今,沾染了一点雨,就要怕化学污染。听见台风来了,打开门,大喊一声,冲出去,让风和雨围着你闹腾,再跑回家,全身湿答答地迎接母亲的责骂。

台风在于我从来没有悲伤的色彩,直到那一年。从夏天坚持到秋天,父亲开始察觉,某些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左手臂依然习惯性地蜷在胸前,左腿依然只有膝关节有掌控感,甚至,让他恐慌的是,脚指头一个个失去感觉了。姐姐喜欢在他睡觉的时候,帮他剪指甲,一不小心剪到肉,血流了出来,姐姐吓得到处找药布包扎,他依然没有感觉地沉沉睡着。只是醒来的时候,看到脚上莫名其妙的纱布,才傻傻地盯着发呆。我可以看到,挫败感从那一个个细微的点开始滋长,终于长成一支军队,一部分一部分攻陷他。但他假装不知道。我们也假装不知道。他已经察觉。这种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他对时间更苛刻了。他要求母亲在房间里、大厅里都挂上一个大的时钟。每天睡醒,他叫嚷着让母亲扶他起来,然后就开始盯着时钟看,不断催促,本应该是十五分钟穿好衣服的,本应该是第二十分钟帮他洗漱完毕的,本应该是第三十分钟扶他下楼的,本应该是五十分钟内准备好,并喂他吃早餐的,本应该是五十五分带他再上次厕所的,本应该是八点准时跨出那门的但是,为什么这里慢了一分钟,那里又拖了两分钟。他会突然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或者拿拐杖敲打地面不断咆哮“你是要害我吗你是要害我吗”仿佛,恰恰是母亲手忙脚乱来不及跟上的每分钟,害他无法如期完成对自己另一半身体的调动。秋日的第一场台风要来了。前一天下午,我就和母亲把整个房子视察了一遍。这是全家在父亲生病后要度过的第一场台风,按照天气预报,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而且恰恰从我们这个小镇登陆。电视台里播放着民政部领导来驻守前线的消息,tv的记者也对着还未刮起显得无精打采的风,有点遗憾。他或许很期待,在狂风暴雨中,被风吹得站都站不稳,需要扶住某一棵树,然后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本台记者现场报道的话。

他会如愿的。台风就是这样,来之前一点声息都没有,到来的时候就铺天盖地。先是一阵安静,然后风开始在打转,裹着沙尘,像在跳舞,然后,突然间,暴风雨在下午一点多,枪林弹雨一般,呼啸着到来了。我看见,路上的土地被细密地砸出一个个小洞,电视里那记者,也如愿地开始站在风中嘶吼着报道。母亲早早关掉店面回家了,台风天本来不会有人出门的。父亲也如期做完上午的锻炼回来了。我起身要去关上门,却被父亲叫住,为什么关门台风天,不关门待会全是水。不能关,我待会要出门。台风天要出什么门我要锻炼。台风天要做什么锻炼你别害我,我要锻炼。就休息一天。“你别害我。”父亲连饭都不吃了,拿着拐杖就要往门外挪去。我气急了,想抢下拐杖,他拿起拐杖就往我身上打。打在手臂上,马上是青色的一条。母亲赶紧起身去把门关上。父亲咆哮着一步步往门口挪,他右手要拿着拐杖维持住平衡,偏瘫的左手设法打开那扇门,却始终打不开。他开始用拐杖死命敲打那门,边哭边骂“你们要害我,你们要害我,你们就不想我好,你们就不想我好。”

那嘶喊的声音锐利得像坏掉的拖拉机拼命发动产生的噪音。邻居开始有探头的,隔着窗子问怎么了。我气急了,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走啊你走啊,没有人拦你。父亲不看我,用拐杖先探好踩脚的点,小心翼翼地挪动那笨重的身躯。身体刚一出门,风裹着暴雨,像扫一片叶子一样,把他直接扫落到路的另一侧了。他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冲上前要扶起他,他显然还有怒气,一把把我推开。继续一个人在那挣扎,挣扎,终于瘫坐在那地方了。母亲默默走到身后,用身体顶住他的左侧,他慢慢站立起来了。母亲想引着他进家门,他霸道地一把推开,继续往前走。风夹着雨铺天盖地。他的身体颤颤悠悠颤颤悠悠,像雨中的小鸟一样,渺小,无力。邻居们也出来了,每个人都叫唤着,让他回家。他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挪。挪到前一座房子的夹角处,一阵风撞击而来,他又摔倒了。邻居要去帮他,他一把推开。他放弃站起来了,就躺在地上,像只蜥蜴,手脚并用往前挪最终他自己彻底筋疲力尽了,才由邻居帮忙,把他抬回了家。然而,休息到四点多,他又自己拿了拐杖,往门口冲。那一天,他就这样折腾了三次。

第二天,台风还在,他已经不想出门也不开口说话,甚至,他也不愿意起床了。躺在床上,茫然无措的样子。没有声息,但他的内心里某些东西确实完全破碎了。这声音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弥漫开。而且还带着味道,咸咸的,飘浮在家里,仿佛海水的蒸汽一般。他躺在床上,仿佛生下来就应该在那儿。不言不语了几天,他终于把我唤到床前,说,你能开摩托车带着我到海边兜兜吗那个下午,全家人七手八脚总算把他抬上摩托车,和负责开摩托车的我,用一块布绑在一起。秋天的天光雪白雪白,像盐一样。海因而特别好看。我沿着堤岸慢慢开,看到有孩子在那烤地瓜,有几个少年仔喝完酒,比赛砸酒瓶子,还有一个个挑着箩筐、拿着海锄头的渔民,正要下海。

父亲一直没说话。我努力想挑开个什么话题。我问,以前不是听说你收的兄弟,是这片海域最牛的帮派的吗那条船上的人在向我们招手,是你以前的小弟吗他在后面安静得像植物一样,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回到家他才开了口“好了,我心事了了。”我知道,他认为,自己可以死了。疾病彻底击垮他了。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已经接受了呼之欲出的命运。这种绝望反而也释放了他。他不再假装坚强了,会突然对着自己不能动的手臂号啕大哭;他不再愿意恪守什么规矩,每天坐在门口,看到走过的谁不顺眼就破口大骂,邻居家的小狗绕着他跑,他心烦就一棍打下去,哪个小孩挡住他慢慢挪行的前路,他也毫不客气地用拐杖去捅他。

他甚至脱掉了父亲这个身份该具备的样子,开始会耍赖,会随意发脾气,会像小孩一样撒娇。那些下午,每次我放学回家,常可以看到门口坐着一群年老的乡里,围在他身旁,听他讲述着一些稍微夸大的故事,跟着抹眼泪。又或者,有不同的邻居登门,向母亲和我告状,父亲与他家孩子或者小狗吵架的故事。父亲的形象彻底崩塌了。姐姐和我对他的称呼,不断调整,从“父亲”一路退化到昵称阿圆,甚至到后来,他与我那刚出生的外甥女并列,外甥女昵称小粒仔闽南语叫娇小、圆润、可爱,家人都称呼他为大粒仔。他竟然也乐于这样的称呼。继续惹哭那些年老的乡里,和邻居的小狗吵架。然而,死亡迟迟没来。为了期盼死亡的到来,他讲话都特意讲述得好像是遗言的感觉。他会说我不在了,你自己挑老婆要注意;会说我一定要火化,记得你走到哪就把我带到哪。他几次还认真地想了半天没事的,我不在,家还在的。我一直把他的这种话,当作对疾病和死神孩子气的娇嗔,然而,这种话还是刺痛我。特别是那句“我不在,家还在的”,会让我气到对他发脾气。不准你这么说。我会大声地凶他。我说的是实话。反正以后不准你说。他不吭声了。过一会儿,随便哪个人路过了,不管那人在意不在意,他会对着那人说“我刚给我儿子说,我不在了,家还会在,他竟然对我发脾气,我没错啊。”然后转过身,看我是否又气到要跑来凶他。一开始我真的不习惯这个退化为孩子的父亲,何况撇去他的身份,这还是个多么奇怪的孩子,动不动把刺痛我的生死挂在嘴上。但我也知道,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生活方式。虽然死亡一直没等来,他却已经越发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慢慢地,他口中的死亡似乎已经不是死亡,而是一个他没盼来的老朋友。他开始忘记自己决定要离开的事情,偶尔说漏了嘴“儿子啊,你有了孩子会放到老家养吗儿子啊,孙子的名字让不让我来取”我会调侃着问“怎么,不死了”“死”他意识过来了,“还是要赶紧死。”然后自己笑歪了嘴,一不小心,口水就从那偏瘫的左边嘴巴流了下来。这个生僻的医学知识是父亲生病后我才知道的冬天天冷,人的血管会收缩。上了年纪的人因此容易疲惫,而对父亲这样的中风者来说,血管收缩,意味着偏瘫的加剧。上一个冬天他走路越来越不方便,几次左脚都迈不出步去,直接摔倒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全身淤血。我终于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下令他在这个冬天要乖乖待在家里不准乱动。他听了,像个小孩一样,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我,问“如果听话,是否可以买我最喜欢的卤鸭来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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