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光流影(1 / 1)
人总是善于在装着满满的黑的晚上,与夜抵抗。抵抗到底是,人深入其中,也说不清楚,就算可以描述了,也说不尽,这个时候,就显示其无力的特征。大概,当白日的嘈杂落下,人细微的神经才能歇息下来,就像在水旁,听见了河流的声音,知道了它在流动。把时间的一个特性抽离出来,就叫做时间长河。在时间的维度里,一切都在流动,人的思维和体貌,大山和大河,花和叶,日和月……。谁也无法阻挡,谁也都有所思量……。人类的悲欢离合,几乎全部由此渗流出来。
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随着日线的逐渐南移,遥远的西伯利亚寒流奔袭了几千公里,在一夜之间,整个北方温度降到了零下,黄河凝固成了冰,冷风摇着树上的黄叶,城市落下了雪。
我坐在玻璃窗前看雪,雪落到屋顶,落到树上,落到草地上,落到行人的头发和肩上。人们对雪从来都有好感,从来不吝赞美之词,天降、盛大、轻盈、纯洁、如棉……。去年看雪,大概也在这个时候,雪下得很急,我趴在窄窄的窗前看,不多一会的时候就下满了一座山,临到黄昏,天上的云薄了,太阳居然从西边的地平线出现,在落下之前,抛洒了一片金黄色的光照满了山顶。
时间一晃再一晃就流到了今天。一个白天也未尝变短,一个黑夜也未尝变长。我曾在飞机的舷窗仔细得看这座城市,直至分不清街道,分不清山川,它就消失在一条细细的年月冲刷的河谷里。这样场景让我茫然无措,我好像失去了我所能失去和不能失去的一切。
电话响起,影落从南山那边正赶过来,说是想见一面。
我们约定在了南湖边高地的一个高层餐厅,她由南过去,我由北过来。街上行人不多,雪不慌不忙得下,她比我先到,坐在靠近落地窗前的餐坐上,看着外面的雪,看着外面的湖。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两个月了。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见你”她说。
服务员给我倒了一杯水,走开了。我才能定睛得去看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全身一袭黑色服装,简单的妆容,头发束于脑后。看着那张脸上熟悉的大眼睛,意识一瞬间突然变得混沌不清,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人站在了镜子前,定神于里面的自己,没几分钟也就变得恍惚了,认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开车过来的?这样天气,路上很辛苦吧”。我说。
她并不介意我盯着她看,脸颊泛起了红。递给了我一张几年前她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的照片,和眼前的这个模样相差不是很大,但感觉又相距很远。
“还好。过山路的时候道路上有冰,慢慢开就来了,出山口的时候差点撞了车。你知道我驾车技术不好,楼下停车场车辆多,我没有把握,是请求保安小哥帮忙停得车”。她看着递给我的照片。“这是当初刚到远方,就想着给你报个平安,但最终犹豫再三,没有寄出来。今天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情,想到虽然迟了,但也算是送了出去,留作纪念。”
“谢谢你的礼物。抱歉今天没带礼物”。我说。在来的路上,下车买了一盒香烟。淋满雪的法桐树下,正在炒着一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锅里铁砂翻涌,栗子壳噼噼啪啪的爆裂开。街旁不远处的转角有间花店和奶茶店。一包热腾腾的栗子,一杯中温的水果茶,一捧红白各5朵的玫瑰花,温暖和红色就会在这寒冬的留白之下夺心夺目,如天幕上的太阳和月亮,空堂里的暗香。我终究没带任何东西过去赴约。
“没关系。”空气在凝固,她转头去看窗外的雪景,双手摩擦着手指,手指纤长,留着好看的美甲。
“天气冷了,出来的时候带着手套,容易冰凉。”我说。
“好。”她转过头看着我说,眼睛里起了雾。
回到家之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张照片。脑子起初一片混乱,待眼泪夺眶之后,多年前冻结住的时间才融解奔流,一番汹涌之后,海宴水清,归于平静,时间才倏得一下从很远的地方飞窜到脚前,挣扎了几下,徐徐慢慢与当下相接,恢复了正常流动。当我再去看窗外的时候,雪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