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阳虎兵变(1 / 1)
六月的一天,交辉正打算离府,碰巧孟孙家臣公敛处父前来禀报。他瞟了眼交辉,又看了看宗主,这才继续道:“季孙府前,列阵戒备!”仲孙何忌听罢,眉头紧皱。公敛处父觉查出事有蹊跷,便向宗主请示:“小人即刻返回郕邑,遣兵回援。”仲孙何忌点头应允。家臣既出,宗主望向交辉:“你且离府,恐有大事。”交辉立刻低头行礼,“小人愿为宗主效命。”宗主笑着点了下头,用手摩梭下巴,低头沉思。
回想起家臣禀报的信息,交辉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阳虎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宗主不知?不,从公敛处父的提议看得出,宗主早有安排。鲁国由三桓把控的局势难道会改变?倘若孟孙氏败了,哪里还有退路。倘若错过这一次契机,下一次接近诸夏的权力中心,接近卿大夫,恐怕就要指望交辰这一代了。”
想到这里,交辉的思绪被一声大吼打断,紧接着就听鼓声大作,府内家臣、养士与家丁迅速集结。众人得令,各司其职。数人登墙守卫,数人紧盯季孙府,数人前往叔孙府、王宫以及各处城门探查,其余人等于府门外佯装修房。
布置完毕,宗主松了口气,交辉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倒不是因为季氏的动向,而是年纪轻轻、儒雅温和的宗主像突然变了个人。仲孙何忌看到交辉的深情,露出一丝苦笑。他告诉交辉,为了打倒三桓,阳虎在数年前便开始大张旗鼓地为昭公平反,这既是争取民众支持,亦是为了讨好君上。两年前,阳虎又胁迫君上、三位宗主盟誓于周社,欺骗国人盟誓于亳社。如今季孙氏和叔孙氏中已有不少人投靠了阳虎,只有孟孙氏的族人和家臣没有动摇,所以他猜测,阳虎最想干掉的正是自己。
此时,家仆端上一盘瓜,置于案上。退出时他稍作停顿,意欲领赏。没想到,宗主指向瓜盘,拍案大骂:“何意?莫非逼朕做逆臣不成!”家仆一听,吓得双膝跪地。原来在削皮切瓜后,他将一块葛布盖在了瓜上。宗主怒指家仆,似乎是要对其施以极刑。幸好家仆足够机灵,膝行向前,用颤抖的双手将葛布撤下,紧接着匍匐退出。一旁的交辉冷汗直冒,此时他才想起季父当笑话讲过的其中蹊跷。按礼,只有给天子和国君切瓜后,才能用葛布遮盖,免招苍蝇。家仆本是好意,不想却违了礼。此一劫倒是给他提了醒,于孟孙府上,需万事小心。
当晚,所有人都高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是一阵喧闹。交辉一夜未眠,短剑就在身旁。
次日天刚亮,交辉早早入堂,陪同宗主等待消息。进了闺门,登上西阶,交辉发现,仲孙何忌两眼通红,面容憔悴。二人相视而笑。淡淡的花香从府外飘来,几只麻雀在窃窃私语。秋风拂过,一片枫叶缓缓盘旋,落在脚边。交辉轻轻捡起,粗壮的叶柄向上延伸,最明显的三条主脉张开臂膀,拉拢着尽可能多的叶片,竞相伸展。左右两支已有些枯萎蜷缩,只留中间一脉苦苦支撑。仲孙何忌看着出神的交辉摇了摇头,抽出红叶,翻到背面,将左右两支捋直后,又还了回去。交辉张开稀松的双眼,定睛一瞧,嘿,如同完整的一样。只可惜,再美的枫叶终将败落。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街口传来家丁口信,季孙斯的马车正朝这边飞奔,尾随二十余季孙追兵。仲孙何忌立即起身,冲向府门。一声令下,佯装盖房的,扔下木料,拾起了长戈;围墙上的,放好瓦片,拿起了弓箭。马车声越来越近,大家的心也随之狂颤。
伴随着前方掀起的漫天尘土,季孙斯出现了。“孟孙大夫,救我!阳虎要杀我!”宗主大吼回应:“季孙大夫,进来!”孟孙家丁赶忙招呼,将马车拽进庭院,关紧府门。家臣随即射住追兵,阳虎叛军的势头稍挫。很快,大队人马赶到,两股叛军一齐冲击府门。此刻,等候多时的养士居高临下,一阵箭雨下去,数人倒下,余众乱了阵脚,接着又是一阵。叛军见势不妙,捡起兵器,架起伤员,狼狈退去。孟孙氏上下则是一片欢腾。得知战果,宗主的心又揪了起来,原来就在刚刚,中箭阵亡的竟有叛军首领,阳虎的弟弟阳越。
就在此时,探子回报,一路叛军正在攻打叔孙府,十万火急。仲孙何忌大吼一声,接着不停唾骂:“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交辉同样火冒三丈,原以为阳虎智勇过人,必成国之栋梁,不承想却起兵造反,实为奸佞小人。交辉狠狠跺上两脚,也想引用《诗》中段落,好好咒骂阳虎,可他琢磨许久也没能想起一句,只得跟着附和:“不死何俟?不死何俟?”
很快,又有家丁传来消息,援兵即将进城。仲孙何忌大喜:“命处父,带一队直奔叔孙府,其余回援。”然而,未及家丁出府,阳虎便率兵赶到。这次不仅有戈兵,还带来了一众弓手。阳虎气势汹汹,高声叫骂:“孟孙大夫,交出季氏!此乃家事,休得干涉!”仲孙何忌毫不胆怯,“阳虎,你背叛主上,兴兵作乱,定会遭到天帝的惩罚!阳虎,你现在撤兵还来得及。”府中上下有了前次经验,府门堵得更严,潜伏更加隐蔽,只待宗主一声号令。
交辉直挺挺立在宗主身旁,双腿却止不住地颤。倘若他是阳虎,光听声音便知宗主所在,一阵箭雨过来,即便不中,也能杀杀威风。他看向周围,大家都做好了反击准备,似乎皆已认定,对方将先动手。正想着呢,忽听院外一阵嘈杂,“不好,有金属碰撞声,还有拉弓的声音,这是要进攻了吗?”交辉下意识地给自己找退路,可是一见如松树般挺立的宗主,也只好将双腿夹紧。
“阳虎,你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回心转意,季孙大夫定然饶你。”仲孙何忌话音刚落,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府内,是公敛处父!宗主一声令下,家臣、养士全力出击。阳虎叛军首尾不能相顾,军心涣散,扔下几具尸体后,便四散而逃了。
两次冲击过后,府中无一人伤亡,这令宗主倍感欣慰。不过,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倘若阳虎集结重兵,那必然鱼死网破。仲孙何忌命令援兵在府外列阵,盾牌在前,长戈居中,硬弓殿后,自己亦居阵中,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交辉同样持弓迎敌,可他并不老实,两只脚偷偷躲着血迹,眼神总是瞄向叛军尸首。
兵变战事,让交辉第一次见到濒死的痛苦。抽搐的身体,扭曲的表情,还有声嘶力竭的喊叫。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交辉的记忆里,母亲整天都在忙碌,蒸煮食物、缝补渔网、饲养家畜,从未听过母亲抱怨;当他肆意玩耍、闯祸惹事时,从未见过母亲对他斥责。“母亲,您是否也经历过这些?您的痛苦我永远无法分担,倘若记得贼人的模样,请一定托梦给我。”
一阵车辚马嘶,将交辉的思绪拉回。半个时辰不到,公敛处父得胜而归,阳虎被赶出了都城。宗主挽着他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进到府中,公敛处父仍旧喘着粗气,焦急全然写在脸上。他向宗主表示,要单独禀报,宗主却不以为然,示意交辉入坐。公敛处父向后瞥了一眼,转头低声道:“此战,季孙氏与叔孙氏皆遭重创,兵力薄弱,群龙无首,都城之中只有大人一支兵马。”他抬起头,继续道,“大人可立即封锁都城,以平定叛军、捉拿同党的名义,派兵攻占二府。届时便可独掌鲁国,季孙斯和叔孙州仇将不得不听命于大人。”公敛处父说得很急,可气又短,一会儿重复,一会儿又纠正,交辉听得很是费力。
仲孙何忌望着门外,两只手不听使唤地揉搓,抬头看了看公敛处父,又马上避开了他企盼的眼神,转头望向交辉。交辉看出宗主的心思,赶忙道:“大人的首要还是阳虎,其追随者众,不可不防。倘若此时内讧,只会国都大乱,引来阳虎反扑。此外,还有齐国虎视眈眈。”此话一出,公敛处父倒是一惊,欲言又止。
公敛处父当时并未对交辉显出不满,然而当宗主再遇重大抉择,当这个抉择事关他个人的利益时,交辉理所当然被推上了风口。
此次兵变,三桓大梦初醒,终于痛下决心,整顿政务。很快,经季孙斯奏请,孔丘被鲁侯任命为中都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