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秦都雍城(1 / 2)
当年秋,翟璜召回正在北疆服劳役的大头,跟随交渺,奔赴秦都。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路上,经过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大头有感而发,深情款款地吟诵道,“啊,美丽的西王母,得到我这颗心的主人!你的芳香令我日夜回味,你的蜜语令我魂牵梦绕,你的美貌令我永生难忘!请你不要忘记我,我的使命是治理百姓,使万民平均,只有到了那时,我才能回来看你。请你不要忘记我,忘记我对你的承诺,三年之后我回来看你。”大头沉浸于自己美妙的旋律,睁眼一瞧,发现那二人早就跑没了影。
大头急急忙忙追赶上去,酝酿好了感情,说道:“小人幼年患病,父母早亡,天降大宰,家遇贼人,出世便已是件惨事,而今混迹市井,耍些心思,只是迫于生计。小人心性良善,不愿苟且偷生,今得大人关照,必洗心而革面”说着说着,竟还挤出了几滴泪水。
交渺瞥了一眼,直皱眉头,“为何要带这个无赖。”
此话被大头听见,立即言道:“雍城集市位于城北,东西长九十九步,南北宽八十八步,四面各开一座门塾,市吏位于西南——”
大头尚未讲完,就被翟璜拦下,“好了,知道了。”
“大人,咱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翟璜没有理他,“我知道,您带我去雍城,只是因我熟悉马市,不过我可是有恩必报的。您若告知我,我也好审时度势,祝大人一臂之力呀。”“大人,大人!您可以无条件信任我,您救了我,我的命就是您的,无论是杀人,还是杀猪,小人绝无二话。”“难道——宗主要对秦国动手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安邑人呀,为国杀敌,在所不惜。”“交渺大人,您倒是看看我呀,您是懂马的行家,我也是”大头絮絮叨叨,旁敲侧击,可就是得不到回应。直至讲到口干,他才发现只是自讨没趣,索性闭口不言。
三人策马疾行,终于赶在大割之前抵达了雍。雍城西北高,东南低,河流由北向南流,并围城而绕。郊野密林为苑囿之地,城内则是河流溪水交错,农田与聚落相见。秦人皆顺河而居,有的洗衣,有的运粮,还有母子嬉戏。女子皆温文尔雅,孩童皆乖巧伶俐,这哪里是蛮荒之地,哪里有蛮夷之人?交渺忘记了疲惫,不停地张望,仿佛要将这一切美好印在心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终于,她得到了满足,闭目仰面,深吸一口气,脸颊透出了红晕。在翟璜带领下,他们绕了半座城,最终选择了一家偏僻窄小的逆旅入住,大头不停地抱怨,可惜毫无作用。
翟璜夫妇稍事休息,找了个托词,避开大头,直奔矿区。近观,城墙内侧,作坊如栉;远望,城内沃野,黍稷茂止。出了城,河对岸,一户人家正在举行葬礼,逝者亲人衣着光鲜,奴仆众多。再往前,茂林无边无际,应是到了苑囿之地,看来方向错了。“该向何处去?”交渺有些茫然。转头看向翟璜,发现他眉头紧皱,余光紧盯后方。“勿回头。”翟璜低声喝道。原来他发现,从离开逆旅的那一刻开始,身后便有一人紧紧跟随,距离不远不近。一路上,翟璜忽快忽慢,始终无法摆脱。交渺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却也认不出个模样。“秦兵吗?不像。难道是大头?不会。”二人索性不再理会,继续寻找。金麒麟?麒麟石?交渺忽然想起那块赭石,壮着胆子骑到山崖下,抬头,低头,抬头,低头,半个时辰不到,脖子酸疼,脑袋发懵,不得不提前折返。
回到逆旅,大头已等候多时,这里的客越聚越多。每个人都低着头捂着脸,报告着自己的委屈与困难,也都拉着长音儿,形容着富贵人家的奢华与排场。所有这些事,都将成为大家的财产,由一处传至另一处。不过,等到再传回来,就已完全变了味儿,连故事的主人也认不出了。有的完全无中生有,有的会把一分真事说成五分,剩下的五分交给神鬼。他们成了逆旅的主角,他们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在流言中,最有意思的是关于战争,正因没有确切消息,谣言反倒成了真事儿。细节上也许不必细究,可是对于战争的有无,十之八九是正确的。这一日,他们聊的话题罕见地凑到了一处。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趁蜀人不备,大军打了南郑,你们猜怎么着?拿下!”
“没错没错,我兄弟就在那里,这一次呀,秦人以一当十,打得蜀人屁滚尿流的。”
“你可拉倒吧,之前打了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吃了大亏,我猜呀,你兄长悬喽。”
“你们说,这蜀人为何如此厉害呀?”
“告诉你吧,他们的王是从天而降的神人,他的妻也是奇女子,是从井中跳出来的。这还不算,蜀相名叫鳖灵,原是楚人。据说,他曾失足落水而死,奇怪的是尸首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逆流而上,一直冲到郫。更奇怪的是,刚打捞起来,他便复生了。”
“真的假的,这死人还能复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楚人哪,信鬼,说不定有什么法子呢!”
“哎呦喂,我的兄长呀!哎呦喂,我那可怜的嫂嫂呦!”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忽听一阵嘈杂,众人涌向路旁。大头个子不高,只得踩着食案。再看刚才那人,连眼泪都来不及掉,奋力扒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民众成队成团,自东向西,摩肩接踵。人群中间,四个壮汉共同托举一张方案,方案之上,由丝帛包裹着一件宝物。众人前呼后拥,捬操踊跃,脸上写满了幸福和虔诚。逆旅内的一些人也挤进了人群,夹在里面起哄。可是,那汇入波涛中的几滴水瞬间就被淹没,泛不起一点水花。
逆旅内,不只他们三个首次见识这场面。嘈杂稍稀,便有人言:“这就是那雄石呀。他们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金家。据说,这雄石与文公当年所获‘陈宝’是一对呀。”此人瘦瘦高高,扭来扭去,活像一根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