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可汗 2(1 / 1)
福拉图噢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解,估计噩梦会迟来几天。”福拉图狰狞咆哮之时,忠恕并不怕她,现在她向自己展示她的虚弱,反而让忠恕觉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掉进了一个新的陷阱里?
福拉图叹了口气:“道士,咱们出去骑会马吧?”忠恕道:“深更半夜的,谷地里都是人,又跑不到哪去。”福拉图道:“你还像那天一样,把我担在马上,然后把我搂在怀里。”想到那天的情景,忠恕心里也激动:“那还得麻烦右领托,让他再举着刀追杀你。”福拉图幽幽叹道:“只有那一天我睡得安稳,一夜无梦,醒来后浑身都是高兴的。”忠恕道:“那天你太过疲累,无力思虑那些远景,心静才无梦。”福拉图盯着他的眼睛:“难道只有躺在恶魔的怀里才能安稳吗?”
她一直称忠恕为恶魔,忠恕心中苦笑:这个魔鬼的形象是铁定套在自己身上了。福拉图野心太大,操心的事多,疑心又重,梦自然就多,总有一些噩梦成真,特别是她父母刚刚被杀,老可敦也去世了,突厥大败,草原上遍地是血,而唐军不日就要打过来,于是像什么达洛要拥立忠恕代之这类毫无可能的事也想了出来。
福拉图把酒给忠恕倒上,举碗一碰,忠恕只好陪着她喝下,这一晚已经喝了十多碗了,他并没运功,也没有醉意,那天被致单大人灌倒真是奇事。
福拉图明显有了酒意,拉住忠恕的手,脑袋倚到他的肩上来回地滚动,嘴里不停地喃喃低语:“情人!魔鬼!”忠恕心里也躁动不已,最近几天,每到临别,他心里都依依不舍,真怕这样下去,自己最后的清醒也会消失。他明知福拉图并非真正的爱人,与她成为情人就意味着无休无止的烦恼,但他始终不忍离去,就像犯了酒瘾一样,难以戒掉。
忠恕烦恼中又自喝了两碗,福拉图迷糊之中也喝了一碗,靠着忠恕的肩膀睡了过去,忠恕把她抱到睡垫上,脱掉靴子,抓过毡垫盖好,关上帐门走了出去。
次日,忠恕去看望致单大人,自婆毕死后,这个老人不再去福拉图的大帐,就在自己的毡帐中闭眼枯坐,和他说话也宛如没有听见,完全不应一声,不知是真的糊涂了,还是仍在装作糊涂。
忠恕又来到昙会的毡帐,发觉昙会不在,一问门外的附离,才知是被达洛请去了,昙会现在成了达洛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头号智囊。不知为什么,忠恕现在有点怕见达洛,他迟疑一下,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毡帐。
福拉图是北厢察,相当于地主,大可汗不在漠北,圣山的守卫、新可汗的推选、继任典礼等一切事务,都要由她来安排。不断有接到大萨都谕令的部落赶到谷地中扎营,还有零零散散逃到漠北的残兵败将赶来投奔福拉图。福拉图命达洛负责接待前来拜访的各部落头领,歌罗丹负责筹备新可汗的推举事务,喀力负责圣山守卫,巴斯特和通库斯去收容整编被打散的部落,她自己一直没有露面,连送老可敦上寂静塔的仪式也没参加。
在突厥较大的部落中,步真部和脱林和部因留住在漠北,因而保存得最为完整,朵奈部、右领托部因为没遭受唐军的直接袭击,实力损失也不大,其它部落都随着颉利下到漠南,被大唐消灭或打散,过去突厥最为精锐的十大本部,则几乎完全不存在了。近一个月来,有不少突厥人逃过大漠来到漠北,一部分投靠了脱林和,大部则被福拉图收拢,福拉图对圣山附近的突厥人进行大整编,较大部落像也律台部、赤坤部,还保持原来的部落,不足百人的,就按亲族远近整合起来,把其中精壮编成战队,随附离一起训练。
天一直阴着,雷声越来越近,看来大雨快到谷地上空了,突厥最难捱的时光正在到来,颉利大可汗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到遥远的边疆,那些被迫臣服的邦国不仅会背叛突厥,甚至可能领兵来攻,突厥主力丧失殆尽,只剩下不足五万的部民,又群龙无首,庞大帝国眼看就将分崩离析,必须尽快选出新可汗,带领族人共克时艰。大唐随时可能打过来,无论谁当新可汗,都将面临生死考验,能否保全突厥,能否守住阿史那的王脉,甚至这个可汗能做几天都是未知。
福拉图醉酒的第二天,忠恕没去她的大帐,之后数天,福拉图也没叫他,忠恕感觉有点失落。他一直处于忧急之中,在这混沌乱世,他自保都难,还要维护南太主,救她脱险,那更难上加难。婆毕死后,忠恕也拿不准福拉图会支持谁当新可汗,她去拜望了脱林和,好像有意支持脱林和,她是带着最精锐的附离去的,显然是想展露实力,让脱林和不要小瞧了她。无论如何,她的北厢察肯定当不成了,突厥就剩下漠北这一片实辖地,必须由大可汗亲领,那福拉图想做什么?去当西厢察?她不断关注西方,看来早有这个意思,她与柘羯胡人关系密切,在西域肯定能有所作为,但她太过张扬,一旦脱林和做了大可汗,极可能立刻把她嫁出去。一想到福拉图要嫁人,忠恕就觉得胸口痛,无论怎么调息都不能摆脱烦乱,只能连连晃头,想把这烦乱晃出脑海。
福拉图接连几天没露面,也没召唤忠恕,好像把他忘记了,看来那晚的情意绵绵,只是她一时的心软,转眼即忘。这天下起一阵雨,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雨点打在帐顶,啪啪作响,忠恕躺在毡上,心里烦乱,就想找人聊聊。致单大人整天昏昏欲睡,达洛忙着接待拜望福拉图的各部訇们,歌罗丹忙着搭建推选新可汗的大帐,努失毕则几天不见踪影,忠恕只得去找昙会。
昙会独自一人居住,门口有两个附离守卫,附离与忠恕极熟,见他来访,笑了笑,既没通报也没阻拦,忠恕直接推门进去了,昙会正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见他突然进来,神情一呆,忙上前几步迎接,双脚顺势把地上划过的痕迹抹去。过去忠恕来看他,昙会总是坐着打招呼,今天的动作极不平常,忠恕很自然地看向他的脚下,地上的痕迹被他抹去一半,另一半还很清晰,忠恕一看就明白他刚才在画什么。
昙会见没瞒住忠恕,不好意思地笑道:“闲来没事,纸上谈兵。”忠恕笑道:“大师不仅佛法高深,还是兵法大家。”昙会连连摇手:“不说佛法!不说佛法!兵法大家可谈不上,不如福特勤远矣。”忠恕又看了看地上,问:“大师是说她在谷中的布置很玄妙?”昙会连连点头:“环环相扣,构思精巧,福特勤无师自通,实乃天才。”他持着树枝,把刚才抹掉的痕迹又补上,地上呈现一幅圣山谷口的地图,山地、小河、营地、壕沟都一清二楚。
忠恕看不出有何奥妙之处,昙会见他茫然不解,用树枝点着那条壕沟,道:“只这条壕沟就能挡脱林和五千骑兵。”忠恕一惊:“这不是为防唐兵挖的吗?”昙会呵呵笑道:“一沟两用,名义上防唐军,实质上挡脱林和,也许先防脱林和,后防唐军。”
福拉图在谷地两边的山脊上修了石墙,骑兵只能从谷口进入谷内,她把喀力带领的两千附离全撤到谷口,另外三千附离守在谷外,中间又挖了一条壕沟,只在布班河的河道两边各保留一条窄窄的通道,等于卡住了圣山谷地的咽喉。此时唐军还远在几千里外的漠南,来到圣山的各部落首领要么是孤家寡人,要么只带着百十个随从,只有脱林和带着数千骑兵扎在谷外,福拉图心里防谁自是一眼即明!福拉图这是要干什么?现在谁都知道脱林和就是下任大可汗,她也有心结交,再这么摆出敌意,那不是适得其反吗?
昙会手点着树枝,嘴里喃喃:“这沟,这沟…”脸上迷茫,又反身坐到案后,沉思不语,不知又有什么心得。自昙会第一次从同罗归来,忠恕就觉得他对自己已经不像同帐时那般交心,甚至还有些防备,谈到突厥的内情,话语往往有所保留,昙会自己也曾说过,忠恕还想回大唐,而他笃定要终老于突厥了,他又受到突厥首领们的信任与重用,现在与忠恕已经不是同道中人了。忠恕见昙会不想再谈,只得告辞回去。
三天后,谷地中央竖起一顶巨大的白色毡帐,大帐有二十多丈宽,五丈来高,最显眼的是帐顶中央插着一根高高的笔直杆子,那杆子上下一样粗细,像是铁做的,顶上飘着一面三角旗,毡帐开了四道门,最大的门面向东方,门前矗立着三杆狼头大旗,一支狼头纛,新可汗就要在这个大帐之中推举出来。
这天又下起了雨,天色阴暗暗的,山谷上空不住地打雷,雷声如炸,吓得营中的马不断鸣叫,这连绵雨搞得人心情沉闷,黄昏时分,忠恕正在帐里踱步,福拉图终于派附离来叫他了,他急步来到大帐,帐中只有福拉图一人,桌案上放置了食物和酒,可能是为了去除下雨产生的湿气,帐中央点着一盆炭火。
福拉图坐在胡床上,手里持着南太主送的礼盒,看到忠恕进来,冷冷地指责:“道士,你好像忘记是我的情人了。”忠恕言不由衷地道:“你这边忙成一团,我帮不上手,还怕打扰到你。”福拉图嗯了一声:“你不出现也好,不然王族的长辈见到你,还得累我解释。”她站起身来,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忠恕,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忠恕道:“我还是我,没变化啊。”福拉图连连晃头:“是我变了。”忠恕不知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信超凡的福拉图也开始晃头了。
福拉图举着礼盒问:“道士,这个礼物转送给你好不好?”忠恕心中疑惑:这是什么意思?福拉图见他犹疑,笑道:“不要就算了,我也不留着。”说完,抬手把礼盒扔到了火中,火苗一腾,纸盒转眼就化成了灰烬。忠恕心中更是疑惑,她根本没有转送的意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