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明玥今何在】(1 / 3)
惊涛怒浪千堆雪,渺渺沧波万叠翠,云山掩尽归故里,谁许弦中寄愁思。
断断续续的拨弦声飘出竹林,一弦一音未成曲调,是有人正仔细调试音准。郁郁葱葱的翠竹林围拢整座天波浩渺,许多草庐道舍错落其间。其中最偏远宁静的一间草庐外,紫衣道者独坐屋外石桌前,一边守着咕咕噜噜正冒气儿的药炉子,一边信手拨弄着自己的怒沧琴。微咸的海风透进竹林,拂动窸窸窣窣的竹叶和音作响,一派岁月悠远,从容淡雅的好光景。
自从前日被带回天波浩渺,朱闻曜辰已昏迷多日,灌了好几副汤药,估摸着今日该醒了。苍亲自照看,昼夜不殆,总算将人从阎王殿拉了回来。这副孱弱的凡躯,比玄鸣涛刚入门那时强不了多少,此回又临死关,却是他自己给自己安排的致命试探。苍不禁回忆起许多往事,诸多感慨怀念涌上心头。玄师弟从来不会让众人失望……
细心将怒沧琴前前后后保养一番,也正了音准,见药炉子蒸汽沸腾,想来火候差不多了。苍熄了炉子,瞅了瞅药盅里黑糊糊的汤药,微微扭头瞥了一眼草庐内,竹榻上的人仍未醒转。以前玄师弟喝药时总是满脸的苦大仇深,但若是有翠山行做的糖霜桃条,他便是喝上一大壶也甘之如饴。苍放下药盅,一言不发离开了道舍。
云河早就醒了,一直闭着眼假装昏迷,在苍调音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眼缝,观察着草庐门外的动静。苍前脚刚走,云河立刻翻身下榻,忍着脖颈咽喉的剧痛,撑着乏力的身子颠颠倒倒来到石桌边。
这就是六弦之首的怒沧琴,云河眼中迸出谋算的精光,抬手轻触七弦,轻轻勾指,只一个简单的音调,截然不同的浑厚弦音撞击耳膜,震颤心扉。云河兴奋地托起怒沧琴想瞧个详细,这口琴却异常沉重,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手脚发颤甚至抬不起琴座。云河心中有疑,小心四顾,见苍外出仍未回返,便抓紧机会专注研究琴座。
怒沧琴总给云河一种分外熟悉之感,说不上哪里亲切,可就是不同于其他任何弦乐。云河鬼使神差地拨弄到了商弦七徽,倏然琴座机关开启,竟有凛冽寒光透出琴座。再细瞧,乃是一柄古朴长剑藏于琴身之中,难怪怒沧琴较其他乐器更为沉重。这定是六弦之首的配剑白虹,云河边笑苍大意将琴剑遗留在此,边轻松将怒沧琴翻了个身,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机关。
若是能破坏怒沧琴与白虹剑,想必六弦之首的威能也将减半,魔界去一强敌,玄宗剩余乌合之众更无力对抗魔界。云河有些犹豫,站在魔界立场,这样做有利无害,但如此也少一强劲对手,征服人间的过程未免减了许多趣味。何况这天下绝弦,云河轻柔抚过怒沧琴身,略略叹息,着实令人不忍损之。
再瞧一眼这口古琴,琴身背面提了四句诗——‘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白虹貫日掃魔蕩,明玥當空照古今。’每个字都是一般大小,一般的运笔用势,连刻入琴木的力度也一般无二。也许是六弦之首的诗号吧,这种弯弯绕绕的字迹倒是别具一格。明玥,云河想起自己的魔剑,果真与魔界历史记录相同,白虹明玥原是一副对剑,这玄宗宗主的身份,真是天上白白掉下的机缘,云河不禁勾起冷笑。
林外传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来人功力深厚,行走如凭虚御风般只微微略过沿路飘落的枝叶,动静极小难以觉察。云河虽无功体,感官仍极灵敏,百步开外已感应有人接近草庐,他急忙收起白虹剑,将怒沧琴座机关复原,思忖着此时回屋装睡未免过于刻意,索性坐直腰板有模有样地撩拨琴弦。
不知是怒沧有灵,还是琴弦有异,只在魔界学过一些简单曲子的云河在怒沧琴弦上竟奏出了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本想装个好奇的样子应付苍,现下连云河自己都愣住了。这首无师自通的曲子,跟这口琴一样熟悉亲切,每个音符都是陌生,每个音符却都深刻脑海。
悠远旷达的逍遥游虽失其神,曲调略显迷茫懵懂,但故人旧曲在前,恍惚旧日光阴重现,苍停下脚步,立在竹影绰约间,遥遥远眺草庐外黑发少年拨弦奏乐,无言慨叹良久。
浑然未觉时,云河已泪流满面,他仍重复着相同的旋律,怒沧低鸣陪着他一遍遍深刻记忆。林中的紫衣道者闭目倾听多时,收起了方才的稀微感慨,渐渐化为无声叹息。琴音即心音,纵然确认身份,纵然拥有相同的形貌,朱闻曜辰,终究是一名全新的个体,再非知音人。苍终于挪动脚步向草庐而去。
云河停下了拨弦的手,茫然望着苍愣了几秒,慢慢缓过神来,“弦首……”
苍默默将手中小碟置于桌上,卷起自己的袖子,抬手拭去云河满脸的泪痕,“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云河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流了泪,从小到大都不曾流过泪,也没有任何魔人敢欺负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但他反应极快,将计就计地调整情绪,仿佛真的委屈极了,眼眶中真实地又蓄满清泪,扯着撕疼的嗓子轻声缓缓道:“抱歉,吾不是故意乱碰弦首的琴,吾只是太想家了。”说着,滚烫的泪珠簌簌滑落,云河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伤心哽咽着。
“朝露之城已经封印,只怕异度魔界灭亡之前无法开城,你若不弃嫌,便留在玄宗吧。”苍毫无怪罪之意,只随手将怒沧琴化入袖中,拂衣在对面坐下,倒出汤药推给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