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命悬一线（1 / 1）

蓼城叶集镇位于大别山区腹地，四周环山，出城以后，走了大约十里路，就到了一片山脚下，凤九让尤老大把扁担和筐子藏在路口草丛里，拿出一块黑布条蒙上尤老大的眼睛，从路边折断一根细树枝，让尤老大握着树枝一头跟着自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进山了。山路蜿蜒崎岖逐渐陡峭，凤九牵着尤老大走不快，尤老大默默在心里记着怕了几个坡，拐了几个弯，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山势越发陡峭，凤九在前面带路也是小心翼翼，不时发话提醒尤老大留神脚下，每步都踩稳了定住身形再继续走下一步。山路难行，眼瞅着天又要黑了，就在尤老大感到快筋疲力尽之时，凤九低声说了前面就到了，遇到什么都别慌，别乱看也别乱说话，一切听他的。

山门口几个站岗放哨的土匪见凤九回山了，有两个便上前打过招呼，听凤九说牵着的不是肉票，而是准备投靠的并肩子，就帮着凤九万分小心的护着往山上爬，大约爬了几百米，众人停下来。凤九把尤老大脸上的黑布解下来，尤老大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凝神看去，发现站在一处山崖边，对面是另一个山头，两座山峰之间横着一块吊桥，尤老大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脚下传来水声，他探头往下看，发现对面山崖有条瀑布，往下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水雾，深不见底。他心里明白已经是到了山巅，想必是离土匪老窝已经不远了。凤九见尤老大低头不语，上前拍了一下他，大声喊着：“你瞎看什么呢，赶紧跟我过去，眼瞅着天就黑了，二当家都等急了。”

山门站岗的两个崽子留在桥边不过去，凤九带着尤老大上了桥，有惊无险的过到对岸，饶是尤老大胆子大，下了桥再踩到山地上腿也一阵阵发软。

凤九看尤老大脸上发白，知道尤老大是吓到了，笑着安慰道：“要不是人蒙着眼睛过桥不安全，我也不会给你摘掉黑布，也免得你看到了现在是在山顶上，反倒害怕起来。”尤老大点点头：“我们东北关外屯子周围也有山，但是没这么高，这山实在是太高了，兄弟你们有此等天堑作为掩护，在山上过得自然是高枕无忧。“那是自然，此山名为天堂寨，是鄂豫皖三省交界之处，山高路险，我们二当家的听了高人指点，专门选在此处安营扎寨，自然是易守难攻，别说县里不顶鸟用的那些个剿匪队，就是几年前一支不知道哪来的部队强攻想上山也没攻下来。”说着话，凤九带着尤老大继续向前走，穿进一处山洞。刚进去，就有人迎上来，上下其手仔仔细细搜了尤老大的身，连裤裆都摸了摸。山洞通道极其狭窄幽长，仅能勉强两人并肩通过。尤老大紧挨着凤九往前走，耳边能听到一些呼吸声，壮着胆子抬眼望去，借着微弱的光线这才发现通道两边是高低不同的平台，每隔五米，就有一个持枪站立的黑衣人，真正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虽然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但想必这些人都盯着自己和凤九，尤老大心说山洞外有天堑吊桥，山洞内又是一人守关万夫莫开，想那凤九刚才所言确是实情，不是吹嘘。难怪这个土匪窝能隐藏存留这么久，守着这些关口，怕是来一支部队也难攻下来。

好不容易出了通道，走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庙宇，山门两边刻有“洞天福地佑三省妙道古刹渡世间”字样，周围翠竹环绕，云雾茫茫，尤老大心想怎么这土匪老窝难道是安在这古刹里？其实，在老时年间，如果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深山古寺失了香火，就很容易被落草为寇的土匪占据做为容身之处的老巢。前文说过豫西富金山也有一座名唤妙高寺的古刹，也就曾被土匪“岳葫芦”霸占做了老巢。后来王督军带队强攻富金山，清缴了土匪，“岳葫芦”负伤逃跑，妙高寺才重新恢复原貌，王督军带队追缴“岳葫芦”，留下一队人马在妙高寺安扎并修建了战壕后文再表。咱们接着说尤老大过三关进土匪窝的事情，上了山，趟过了天堑吊桥，穿过了山洞通道，被看山门的崽子里里外外搜了身盘查完毕，算是过了第一关，凤九带着尤老大从山门外登上台阶进入大殿。

大殿内尘封土积、墙角有很多蜘蛛网，殿内佛像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有的经过风蚀水侵，颜色斑驳模糊不清，殿外已经天黑，殿内几盏烛火忽明忽暗，更显得殿内阴深恐怖。凤九进殿内叮嘱尤老大紧跟着他，就在这时，从殿内阴影处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吓得两人一哆嗦，尤老大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见到二人，中年和尚站定身子便双手合十弯腰施礼却不说话，凤九一愣，随即赶紧双手合十回礼，尤老大也跟他学着回了礼。尤老大瞥了一眼，却赫然发现中年和尚正在盯着自己，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似乎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尤老大被这眼神扫射到，顿时心头一凛，眼前这位方外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左脸像是被刀片过肉，又像是被什么咬掉似的，没了左半边的眉毛眼皮和脸皮，只有眼珠子还在滴溜溜的转，就像戴着一副面具，活脱脱一个鬼脸，全身上下全无出家人的祥和之气，相反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气，就像尤老大经常接触的山下镇子上那些屠户身上的杀气一般，甚至更强烈。中年和尚却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大殿。凤九见尤老大发呆，笑着骂道：“别说你，这家伙不出声，猛的从角落里窜出来，也吓老子一跳，这个该死的哑巴！”

“什么？你说这个和尚是哑巴？”尤老大越发感到奇怪了，隐藏在深山里的寺庙居然是土匪的老巢，爬山进殿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哑巴和尚，这真是太诡异了。

“对，他是个哑巴，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人说以前是这寺里的，我们上山时他还不在这呢，听说寺里原来老主持死了以后寺里的徒弟们就都散了下山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二当家的也不让我们为难他，他平日里自己住在后山禅房里，干些打扫庭院的事情，今天不知怎么到大殿来了，可能是来添香油的吧！”

“那他的脸？”尤老大还要再问，凤九一摆手：“你这一路上话怎么这么多，别问了，赶紧走！”

尤老大还没从遇到可怕的“鬼脸和尚”惊吓中回过神，听到凤九催他快走，他紧赶两步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没留神脚下伸过来一根绳套，不偏不倚套在尤老大右脚脖子上，不知道谁在操作绳套一收紧一提拉，尤老大就被脚上头下悬空吊在了半空中。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尤老大被倒吊在空中只有痛苦叫喊挣扎的份，凤九也没反应过来，本能的跳起来却够不着尤老大，只好瞠目结舌四下里张望寻找始作俑者，嘴里骂着：“是哪个不开眼的闹这出，不知道这是你九爷带来的人吗？赶紧给爷把人松下来！”话音未落，身后殿门大开，一队人明火执仗走进来，火把照的殿内立时通明，有人搬来一张豹皮椅，一阵狂笑声从殿后院传来，殿内人闻声分为两排站立两旁，来人一袭白衣，身子又长又细，脸上没有肉，也没胡子，脸庞是笼罩着一层青色的薄皮，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灯火照耀下透出阴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来人手里扇着一把折扇，两条长腿拖着一双马靴，像是一只大蚂蚱成了精，“大蚂蚱”踱到豹皮椅前，转身缓缓坐下，笑声方停。

凤九毕恭毕敬的走上前，上跨一步屈腿，双手抱拳横向右前方给“大蚂蚱精”行了个礼：“二当家的，这就是小的和您说过的尤家兄弟，您看这是不是先给他松下……”没等他把“来”字说出口，二当家的清了一下嗓子，发出细而尖锐的声音：“你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剿匪队的探子给带上山了。”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割耳朵，就像是用刨子在刨木头发出的噪音，尤老大倒吊着，眼前红红一片，想是眼睛眼睛充血，脑子里也开始迷糊，五脏六腑一阵阵的翻涌，嗓子也快发不出声了。凤九还想要申辩，二当家把折扇一收，立刻有人上前绑了他，二当家眼睛盯着半空中的尤老大，折扇却对着凤九：“我很久没有吃过‘龙葱’了，先割一只下来给我今晚下酒！”闻听此言尤老大差点就要吓昏死过去了，他是开菜馆的，自然知道所谓‘龙葱’就是耳朵的别称，自己虽然算到此番上山必定凶险，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二当家的“大蚂蚱精”竟然还有吃人耳朵的嗜好啊？这里究竟是土匪窝还是地狱啊？

没等他多想，下面的人却把凤九推出去了，原来要割的是凤九的耳朵，只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片刻有人从外面端了个盘子，盘子里盛着一只带着血的人耳朵，呈到了“大蚂蚱精”面前。

“大蚂蚱精”眉飞色舞冲着盘子吸溜着哈喇子嘿嘿一乐，一副活脱脱吃人恶鬼的嘴脸，瘆人至极。他叫人把盘子托到尤老大身子下给尤老大看，饶是尤老大胆色过人，此刻也不敢多看一眼，吓得把双眼紧闭，却挡不住那股子血腥气直冲进鼻腔，尤老大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刚好吐在盘子上，端盘子的一个没防备，盘子砸在地上，一片污秽，令人作呕。

二当家见状，当即变了脸，从豹皮椅上蹭的一下站起身子，冲到尤老大身子下，他示意手下把绳索放低些，刚好能伸手够到尤老大的耳朵，他揪住尤老大的左耳，用手中折扇在耳廓上划着，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你弄脏了我的下酒菜，你说怎么办？”

尤老大此刻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自觉难逃魔掌，眼前的土匪头子连自己人凤九的耳朵都是说割就割，对自己还会手下留情吗？都怪自己异想天开试图上山假意投靠再伺机寻找大宝的下落，要不然也不会“羊入虎口”落得现在这步田地。见尤老大只哼哼，却不答话，二当家的一挥手，上来一位面如黑炭的大个，挥着一条牛皮带，狠狠地抽在尤老大身上，皮带想必是沾了水，抽打在身上发出“啪”的声响，只几下之后，尤老大衣衫破裂，腰腹之间已经是皮开肉绽，疼的他把嘴唇都咬破了。

“你说不说，你到底为什么上山？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上次你为什么要绑了我们的人！”二当家步步紧逼，尤老大咬紧牙关，他心想自己今天恐怕小命玩完，自己死了不要紧，只是可怜了家里的妻子和儿子，想到根生娘俩以后无人照顾，想到没有完成王督军的重托，又想到关外的爹娘兄弟，尤老大悲愤交加，再也忍不住眼泪，眼泪又混合着鼻涕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见尤老大这幅惨样，二当家的反倒笑了起来，他用折扇挑着尤老大下巴，尖着嗓子讥笑道：“你说你哭什么？不是说你们山东人都是英雄好汉吗？你既然有胆子上山，有胆子做剿匪队的探子，有胆子扣我的人，就该不怕死才对？现在这样子真是一副孬熊像！来来来，大伙都看看这家伙的孬样子！”

山东人最怕别人说自己孬，二当家的这句话点燃了尤老大心中怒火，他自觉喉头一甜，“哇”的一声，猛地吐出一口血痰径直喷在二当家脸上，他继而破口大骂道：“我呸！老子不是探子……老子信错了人，原以为你们都是英雄好汉，却原来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连自己人都要下毒手，……如今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凡老子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好汉……”尤老大拼着气力骂完，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