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武(1 / 2)
天牢中光影沉重,身陷其中难分年月几何。小武觉得自己不过是被关押了几天,又像是过了几年那样漫长。
他的身份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对师傅不满的大臣纷纷上书弹劾。说欺君罔上算是轻的,更有甚者直言鄢莳里通外敌,与荻族勾结,欲从内部亡我大殷云云。幸而陛下并未下令处置小武,只消由他在牢里不闻不问,他是在等师傅回来,好整以暇看她如何收拾烂局,小武也在等,等师傅回来救他一命,或者……将他一剑处决。
怎样都好,小武心想,一切全凭师傅的意愿。若她想要自己死,自己也不会有半点反抗,她救了自己的命,把自己带出那个燃烧地火的炼狱,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小武而言都是师傅给的,她也自然有可以收回的道理。或者是,她生气自己骗了她,再也不肯见自己,那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外边或许是深夜吧,小武睡得迷迷糊糊时,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他睁开眼,蓦然瞧见眼前之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一时间他有些反应不及,使劲揉眼睛,犹恐还是在梦中。
白衣人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天牢里的一切污秽肮脏都对她退避三舍,仿如天仙降世,明亮光洁得让所有黑暗遁地三尺。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双淡淡的眸子,清丽的面容,静静凝望着小武。
小武跌跌撞撞站起身子,又扑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道:“师傅衣服脏了。”她这样纤尘不染的人,衣角褶皱里还留有黄色的沙粒,可见她甫一回熙梁就立马来天牢,连歇息都不曾有。
鄢莳嘴唇翕动,一字一句平静说出的话在小武耳中不啻于天雷炸裂:“你要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在小武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从未有过“母亲”这个概念。他出生在荻族的马厩,有人告诉过他,他是左荻王的的私生儿子,也有人告诉他,他是被抛弃的王族,被抛弃的王族是比奴隶还下贱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母亲是谁。小时候他想过一次,自己生来就这么卑微,他的母亲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没见过,所以从来也不曾有过幻梦,可是今夜却这般突然——他骑马跟在师傅身后,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一直随师傅走到城郊一处静庵山门外,他们从侧门悄然进入,不料如此深夜,庵中依旧传来木鱼声声,有名声音苍老的女人在大殿内念经吟诵,深夜不绝。那烛影——殿中昏暗的烛光在窗纸上投下一道深深浅浅的剪影,恰似他梦里母亲的形象——缥缈又真实。
那就是,我的母亲吗?小武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用目光询问师傅,只见她双睫敛下,却是默认。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易,他二十年不曾见过的母亲,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小武一时天旋地转,差些站不住脚跟。
鄢莳又带他出了山门,树林密影,古刹寻幽,在这天地无人的地方,她缓缓道出一则小武无法想象的故事。
“她出家前是我与陛下在学宫的女夫子,素有‘才满京华,名动九霄’的美名,天下学子为之景仰。”
“唐征七年之变前,她有感于书中道浅,真正的学问需观山访水才可得,于是离开熙梁四海游历。”
“女夫子她,游历北境时偏偏被左荻虏去,消息全无。直到后来陛下登基,偶然听闻左荻使臣吟诵的思乡歌谣有女夫子的手笔意境,于是派遣斥候暗探才最终找到了她。”
寥寥几句,小武却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殷朝发兵攻打左荻,是为了她?”
鄢莳垂目,“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