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易老(1 / 2)
她算是一个战利品吧,被殷炎带上马车,大张旗鼓地带回熙梁。联军溃败,五王伏诛,后世青史上他又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殷朝传承至今,只怕他的功绩已是堪比开国太祖了,千古一帝,舍他其谁。
这几日她在马车上不吃不喝,亦不露面见人。殷炎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反而命人来问候她多次,她亦不言不语,来人悻悻而归。
更多时候,她总能想起那日的白鹤楼。白衣尽红,身后堆积数具被她杀死的敌人尸体,再无人可威胁她时,她丢下手中伤痕累累的剑,慢慢走近殷燧。
一只手从死人堆中伸出,飞砂抓住了她的脚踝,露出桀桀邪笑。飞砂什么话也没说,他生命的最后只留下这意味深长的笑,眼睛死死地盯着鄢莳。用仇恨培养出来的孩子,便是这样用他的仇恨之火去焚烧一切,即便自己也被烧成灰烬。她有点想到小武,又庆幸小武此刻不在,去荻族替殷炎借来的军队的人应该是他,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殷燧。
她挣脱飞砂最后的一搏,抱起身体尚且温热的殷燧。他好似睡着了,姣好的脸颊泛红,双眸紧闭,像年少时他喝多了丹红酒,沉沉睡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只是他已经停了呼吸。
“耀之。”她摇摇他的身体,全无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不想承认,只是不放弃地摇动他的身体,最后静静地、静静地放弃奢望,只是将他拥抱入怀。
“耀之我啊……”她将头埋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都想好了。我去和殷炎谈,让他放你一条生路,什么代价都可以,然后我们不去小殷国……我知道珊难的死是你和小殷国国主做的,也知道你和王林仙有往来,利用小殷国威胁殷朝海疆,从而让王林仙有理由回到熙梁替你暗杀皇帝,轻尘社也和你有关系吧……你真是,罪无可赦……我们去西照关,西照关外,有昆仑山,我们去那里你再也做不了坏事。”
“……我啊,其实只是想回到唐征六年四月十五那天而已。那天,太子还在,渭王还是渭王,阿姊、瑚都、洛邑、烁之、你、我……夜里我们被先生罚抄到戌时,趁着夜色一起爬上了学宫的屋顶,坐在屋脊上看月亮,看远处万家灯火,看身边彼此的模样……这么好……”
马车重重地磕了一下,鄢莳的回忆被打断,但她没有反应,外边倒是有些骚乱。大捷之后,殷炎带着小队人马从小道先行回熙梁,剩下大部队压着辎重走官道,荒山野岭的路确实不好走,她听到外边有马夫通报,说是陛下的车辙坏了,需整修半日。
不多时,就有侍从送来吃食,和往时一样放进马车内,她不看,也不动。只是这回马车外的人迟迟未走,她有些疑惑,虚弱道:“我不吃,拿走吧。”
“故人的东西,您连看也不看吗?”马车外声音俏生生的,是名年轻女子。
鄢莳低头看食盒,发现餐盘下竟然藏着一封信,拿起信,信封上那秀逸的字迹顿时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阿莳亲启”,这是湘王的字迹,他仓促离世,未曾想过他还会留下只言片语予她。
“您看完信,小人在半里外的茶棚恭候。”马车外的人走了,她慢慢撕开信封,信纸薄薄,一股墨香味沁入鼻息,是他惯了的风雅味道。
马车外,人声嘈杂,半日的休息让所有人都有所懈怠,特别是大战之后,更容易起自骄之心。殷炎治军豪放,不曾约束过他们休息放松,是故外边俨然已经吵成勾栏瓦舍。马车里,安静如初冬,鄢莳将那寥寥一页纸看了又看,眼睛发酸,却落不下泪来,她这些年太过坚强,早已不会落泪,只是此刻心痛难抑,难以呼吸。
阿莳,展信安。读此句时吾恐已命归黄泉矣,别时茫茫,生死自在,吾无悔,阿莳勿悲。此信写就阿莳允嫁吾之夜,吾知阿莳心属烁之,此举为权宜之计耳。虽如此,喜不自胜,能得阿莳为妇乃吾此生罕有欢喜事,阿莳毋疑,自学宫起,自丹红酒楼起,吾视阿莳如珍如宝,只叹世殊事异,咫尺天涯。吾今生错事诸多,十数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然大错既铸,悔亦无用,绝地之时吾必坦然赴死,不求恕宥。吾死后,望阿莳自珍自重,黄泉之下吾可心安目瞑矣,吾与阿莳无缘无分,只得杯酒之交,今世已尽,不奢来世,愿卿无恙。无有所托,只愿君安。
鄢莳将信攥在手中,皱成一团。寥寥一页,草草数字,是耀之给她最后的叮咛。其实无甚交代的,耀之定不会将任何担子托付予她,她也不会让耀之走后不安,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会料理好耀之身后所有的事,除了她自己。他也是太了解她了,所以最后的最后,还不忘殷殷叮嘱。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周围的将士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好奇,陛下从湘王军中夺回的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吗?她有着令人侧目的家世吗?亦或是她是难得一遇的大才女?都不是,眼前瘦骨伶仃的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白衣长发,目光涣散,形容枯槁,脚步虚浮地一步步往前走,也不知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来拦她。
“你终于肯出来了?”竟然是陛下。陛下一直在帷幕后休息,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出现,拦腰截下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