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痴心妄想(1 / 2)
樊振恒赶到了梁家,在门前徘徊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敲门。开门的是梁值虎,陡见是他,二话不说,砰地把门关上。他暂时离开半个时辰后,又来敲门。开门的仍是梁值虎,怒瞪他一眼,又欲关门。他抢上一步,伸手抓住门沿,诚挚道:“梁大哥,无论你怎么想,我是来赔罪的。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是打死南山猛虎,太爷赏赐的,还请你收下。我不求你们能原谅我,只求能用余生弥补之前犯下的罪孽。”
“你杀死了南山上的虎?!”梁值虎陷入短暂的错愕,转而厉声恨道:“我不是你大哥!你给我滚!滚!我梁家不稀罕你的臭钱。你害死我爹,玷污我妹害她没脸见人,这一切是三言两语就能弥补的吗?是你几个臭钱就可以弥补的吗?”
樊振恒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惶恐道:“过去的错事已经铸成,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万一。梁大哥认为我怎么可以稍微赎过,我这便去做。”
梁值虎吼道:“滚!不要再出现在我家门前!”
樊振恒松开手,门砰地关上了,声响震得他的心无比失落。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不可能!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到村,他封钱还了付财主家的债。慑于他平素的淫威,付家上下对他很客气,端水敬茶,言行卑躬。付家在无尤村是一个大族,是最富有的家族,但并没有为富不仁之举,对贫寒之家,还常有救济之举。人们所说的付财主,却是指的付家现在的族长,付大老爷。付大老爷已然年近花甲,年轻时也曾游历天下,本是见多识广之辈,早已经处变不惊,但见樊振恒来还钱,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把舌头给吞掉。对他来说,借给村民的钱,从来都不记账,根本就存了不向村民讨债的意思。即便村民来还钱,他也总是不收,而是劝人家留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但他却是不敢不收樊振恒来还的钱,怕不小心惹恼了这个浑人。天知道这个浑人会干出啥事来,作为一族之族长,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显然他想多了,如今的樊振恒早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无赖了。
辞别付大老爷,樊振恒又封了钱去还王家。王云上及其妻领着小儿子去了县城,王谦柔正呆在家里做针黹。他敲开门,王谦柔见是他,吓得几乎晕厥,下意识使劲关门。他及时拦住了:“王姑娘,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奶奶前些年从你家借过些钱,我是特地来还给你家的。”他把钱递过去,王谦柔毫无知觉地接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转身离去,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关上门,转过身背靠在门上,无力地坐了下来,想起此人带给自己的屈辱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又怔怔流下泪来。豆蔻之龄,心智还没有身体成熟之际,便遭遇了一件足以毁灭终身的大不幸,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女子而言,实在是沉重了一些。她天性善良,心地质朴,是以尚能坚强的面对生活。
樊振恒心力交瘁地回到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宿。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上山砍柴割草,把房屋修葺一新。因为他家距离四邻颇远,他扎起了篱笆,把小屋圈了起来。墙壁、炉台,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被品衣物又添置了一些新的,他还一口气买齐了数月的生活物资。做完这些,又从山上来捡来一些石板,把个院子给铺了,惯常走的路也给铺了一些。这一番忙活,花了旬日工夫,几乎耗尽了全部的资财。这一切奶奶及林婶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尤其奶奶人又似乎年轻了不少。每天晚上,樊振恒老老实实呆着,耐心的陪林婶及老奶奶话话家常,听他们讲过往的趣事,一家三口生活倒别有情趣。
这一日,他起了大早,打了一捆柴,背到市集去买,叫卖了一整天,也没卖出去。人人都离他远远的,根本不过问他的柴。第二日,他来到县城,准备找些体力活干,问询了一整天,竟没人答应给他活干。一连数日,莫不如是,他竟有些灰心丧气,更深切地体会到通灵县人对樊振恒的惧怕与憎恶。尽管他已然决心改邪归正,或者说他已经在改邪归正,即便他已经为县人除去了一害,却没有人愿意给他机会,没有人感激他。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说,真是没天理,为什么他没有和猛虎一起死掉?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却又令人感到深沉的悲哀。淳朴的人们表达爱憎是如此地不理智,却又如此地直接。
一时不知该做点什么,无聊之余,他在家练起了毛笔字。这个时代用的是繁体小篆字,前世的他曾经练过书法,对毛笔及各种字体倒不陌生。老奶奶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孙子没念过书,但自己的孙子竟然识字,她觉得不可思议,很是意外,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她知道,她到底对这个孙子知之甚少。如今,只要他不出去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她就很满足了。林婶见樊振恒习字,也颇欣慰,心中仅剩的担忧也消失殆尽。
一家三口,生活乐融,生活眼见得归于平静,不料这一日,县衙差役带来传票,勒令樊振恒过堂应讯,说是有人状告樊振恒。樊振恒对二老笑笑,扯了几句瞎话宽慰二老,然后随差役到县衙过堂问讯。
到了县衙他才知道,原来这次状告自己的还是梁值虎,而罪名是强奸!他未曾想到梁值虎对他的恨之深一至于斯,竟然不再顾忌自己妹妹的名声。盗窃是假,杀人也是莫须有,而这强奸却是实打实的,他无可辩驳,只好坦然认罪。陈述完犯罪经过,他又鼓起勇气说道:“太爷,错误已然铸成,小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弥补自己的过失。如果可以,如果梁家不嫌弃我樊振恒,我愿意请名媒、行重聘、雇八抬大轿迎娶梁小玉为妻,尽我一生爱她疼她,宁可我节衣缩食,也许她此生穿金戴银,宁可我三餐难继,也许她永世大鱼大肉,宁可我遭尽世间折磨,也许她一辈子平安喜乐。我一生,爱她所爱,想她所想,急她所急,恨她所恨,她是我的天,她是我的地,她是我的日月星辰。此心可昭日月,永不辜负。”
众人听了这样厚颜无耻的浑话,轰然大笑。有人嘲讽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来可以这样痴心妄想。”
在樊振恒自己想来,这却也不是什么非分之想,一来他尚未曾把自己当成那个劣迹斑斑的恶棍,二来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并不会局限在这个时代配与否的思维上。当然,他固然有几分真心,但却也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答应的。试问,一个女子被人强奸后,让她嫁给强奸犯,那将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屈辱啊,却叫她如何答应?
对自己的一番言语,他自己也有些不齿。但在他的内心里设想过,如果梁小玉真的嫁给他,他一定会用一生来珍爱她,抚平她内心的创伤,给她幸福。但世人又如何了解得到他的心思。以他眼下的处境,世人又如何相信他可以做到?
太爷撇了撇嘴,而梁值虎羞恼难耐,一掌掴在樊振恒脸上。樊振恒任嘴角的血流了下来,没有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