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鲸落,万物生(1 / 12)
苏铃儿咽了一口茶水,将卡在喉咙间,阻塞的茶叶囫囵下去,她声音轻松许多,人却紧绷起来。前一晚还有的信誓旦旦,直到对上了大先生的眼神,才明白高估了自己的勇敢,酝酿许久,始终没能问出心底的话,只是随口道:“我的笄礼未成,也是一件好事,不然惹人议论,恐怕连累了书院。”
大先生笑起来:“你未免高看了自己,我们这些老人家还在,书院之名还用不着你一个后生来照顾。”
苏铃儿尴尬的说道:“是……”她原本想坦白,自己和旁人不同,是可以连累一切的灾煞,可左思右想,还是难以启齿,只是浅浅一问,“您知道嗣神会吗?”
”不足道。“大先生只留下简简单单几个字,似乎便配不上多余的词了。
苏铃儿期待起来:“所以……大先生您不信昊天预言,对吗?”
大先生答非所问,缓缓道:“我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至于操控天下人心的所谓真神,天地虽大,却容不下愚人弄人的脏东西。”
这些话,似明非明,叫人难解。此时此刻,苏铃儿第一次从大先生平静如水的脸上,读到了几分愠色。
苏铃儿见他不语,追问道,“或者……您信这天地间,会有不合常理的怪事吗?是让人困在其中,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大先生不疾不徐道:“下有时移世易,看不透帝王之兴衰,上寻天道茫茫,堪不破苍穹之变幻。”话至此处,他沉吟许久,才道:“世间事太复杂,并非只困着你一人。远非咱们眼前的十寸茶台,百尺院落,哪怕走遍千岩万壑都不及……”一双目光在转心台的白耀之下,映出了两簇亮灿灿的光,“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玄……太玄了。”
苏铃儿就听明白了茶台和院落,似懂非懂的跟着点头。
大先生意兴起来,谈论间摸起了自己的胡子:“每个人心里都有谜团,各自有各自的身不由己,你要不要来听听?”
苏铃儿愣了一下,迟迟点头,状似一个懵懵懂懂,努力听懂人话的小动物。
大先生缓声道:“京城的宫墙深处,藏着大观国的秘密。”他停顿一下,才道,“那里隐了一座大殿,供奉的是西洲皇族的明堂。”
苏铃儿愕住——即便她不通史理,也知道历朝改姓易代,必然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恨不得将前朝的一切存在都抹去,埋进岁月的砂石里,哪还有为前朝侍奉老祖宗的道理?
前朝的旧主姓“皇”,西洲原名西灵,本是川流纵横,湖泊星布的中原小地,在一场天灾地变后迅速壮大了起来,自此皇氏血脉一统大洲,繁盛空前。于是皇之一姓,成为极少数人才配冠之的光耀,就连过去普普通通的一个“皇”字,都被前朝官人从遣词造句里摘了个干净,几百年的潜移默化下,终变成个无意可表的孤岛,以至于如今剩下的无非是“皇帝”、“皇威”,这些少之又少,枯燥无味的词汇。
伴随着她的沉思,大先生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现在就连公家都搞不清楚,为什么祖先要留下那样一座明堂,奉之玉律……真相恐怕早都被开朝的先圣们带进墓穴里去了。”
“可不正是……他们亲手终结了西洲,带来了如今的百年安平吗?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起来?”苏铃儿问道。
“是,后人皆骂西洲皇族残忍无道,罪无可赎,恨不能鞭墓戮尸,挫骨扬灰,可却有人执意为这些“无道之人”守着死后的一方清明,还偏偏是灭其命者。”大先生道,“如今世人也只是记得——皇族残暴不仁,行为荒诞不经。将百姓所受的凄风苦雨,归结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病,百年苦难,累世愤懑,全部与西洲皇族一同终结,经风尘荏苒,埋进了地底……”话至此处,他沉下一声,“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苏铃儿被吓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先生要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竟忽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悲凉,忍不住好奇问道:“难道……公家先祖,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前朝西洲皇族的事?”她见大先生笑起来,慌忙道,“我……瞎猜的!说的是傻话……”说完又是对自己一阵恼——怎么竟质疑起“公家”,国之北斗的天枢来?
大先生道:“我也曾和你问过一样的傻话。”
苏铃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您问谁?”她从大先生的眼光里读道,“难不成,是直接问了公家?”
大先生轻描淡写的说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