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十一章 旧时王谢(2 / 3)
王弘之闻言大惊,当即不顾一切跪倒颤音道:“弘之知错,明公救我。”说罢俯身下去,五体投地。
明若辰叹道:“方平,汝可知晓,汝二人此次实是犯了大忌,吾料汝兄定然不知此事,亦或曾言令禁止,奈何大错已成。吾素知汝清高,自隆安年间辞官,后隐于江州安成郡至今,当不是为汝自己生死,实乃为家族计耳,然如今吾只能送汝二字——。”
见王弘之俯身未动,侧耳倾听状,明若辰口中方缓缓吐出这二字:“……避世。”接着补充道:“这二字汝若不明,可问令兄。”言毕,又端起茶碗,右手碗盖一碰碗身,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王弘之虽仍未明其义,却心知对方已有送客之意,遂起身深施一礼,颤颤而去。
待王弘之离开,明若辰放下茶碗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谢澹身边,俯身将其扶起,神态温和道:“景恒,汝与吾相交逾二十载,汝实不必如此。然今日汝与方平同来,却是考虑不周,汝可知为何?”
谢澹双唇颤动,半天方才回道:“澹一时糊涂,见明公适才举动,方如梦初醒。”
明若辰点头道:“善,景恒坐下试说一二。”说罢坐回胡床。
谢澹小心翼翼坐上姚远山刚才的位置,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道:“澹与明公多年知交,行事前却瞒着明公,此不妥一;擅自行事,或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此不妥二;思虑不周且手尾不净,瞒一人而不得,况瞒天下乎,此不妥三。明公以为然否?”
明若辰点头道:“景恒所言甚是,此三者确是不妥,然汝尚未言尽。”他看着一脸踌躇的谢澹,正色道:“过去数年,刘裕刘德舆南征北战,功高盖世,权重天下,无人可挡其锋。彼向喜重用寒门,抑制豪强,高门士族皆心中戚戚,奈何无力抗之。今恰逢长安事变,应是汝等欲促刘德舆北伐,以便釜底抽薪,削其朝中势力,方有汝二人出面助陶元亮集军资一事。”
谢澹闻言豁然而惊,猛抬头望向明若辰,却见明若辰摆了摆手,接着道:“此事吾既已获悉,刘德舆旦夕可知,吾知汝与方平素来交好,然景恒不可不晓,王、谢二族虽同临危机,局势却不尽相同。”
谢澹颓然道:“澹愿闻明公教诲。”
“先说方平。一则彼辞官已十数载,隐居于江州,与朝堂关系不大;二则琅琊王氏本朝南迁后,因王导王茂弘功高盖世,封始兴郡公,乌衣王氏遂成江左大支,直至今日。而方平一脉却先后辗转武陵、上虞二支,与大支往来不密,彼可将责任揽于自身,可使王氏进退腾挪。”明若辰娓娓道来。
“再说回汝谢氏。淝水之战后,汝祖安石公独领十五州军事,加假黄钺,拜太保,陈郡谢氏乃崛起,得与琅琊王氏齐名。然义熙八年,汝堂弟谢混勾结荆州刺史刘毅,意图谋取刘德舆,事败被刘裕赐死,其妻景陵公主也与谢氏离绝,改嫁他人。此后谢氏虽仍领数州大权,然已远不如夕。”说到这里,明若辰话锋一转道:“至于汝,则不同于方平。汝乃庐陵郡公谢瑶之子、安石公之孙,出身谢氏大支,如今官拜光禄大夫、太保,实难从此事中脱身。”
“吾与汝相交甚厚,十数载中谢氏在朝在野又均对吾支持甚巨,汝今日来求助于吾,按理而言,吾当全力援助于汝,抑或说援助于……谢氏。”明若辰眉头轻锁,肃然道:“然,此乃私谊!吾且问汝,可还记得苻坚率诸胡百万南下之日乎?谢氏可还记得安石公如何临危受命,大败苻坚于淝水乎?”
“汝等往北看,魏、夏、秦等各有气候,诸胡环伺下之危局比之数十载前不遑多让。遍观朝中上下,舍刘德舆外谁能抗之?汝等不顾大局,居然为一己私利,只知掣肘与他,置朝廷于何,置天下苍生于何!”明若辰言至此时,声色俱厉。谢澹顿时汗如雨下,讷讷不知所措。
明若辰稍待片刻,叹道:“景恒,吾知汝因谢混谢叔源之死,心中尚有郁结。彼时汝堂弟身在刘德舆幕府,却与刘毅合谋,行反叛之举,事败为刘德舆所杀。然此事却并未牵连到汝,刘德舆亦未迁怒谢氏,后更是推举汝入朝,官至光禄大夫,使安石公一脉在谢氏中仍举足轻重,此举亦证明刘德舆心胸开阔,实是可成大事之人。”
谢澹毕竟望族出身,久经风雨,此时心态逐渐平复,眼中透出思索的目光,惊慌、茫然的神色慢慢从眼中退去,腰背也开始挺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