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八 寂静之血(六)(2 / 2)
拓跋孤并不是不想说话,他的确是说不出话。他其实并没有听懂“与上次一样”是哪样,但“翻遍青龙谷”这几个字,却是懂的。夏琰看见,他那只已经抬起多时的手掌,此时竟隐隐然又现出几分青色。怎么——他心中惊讶——莫非拓跋孤到此刻,还能运起内力?
他说的“与上次一样”,是上一次,单疾泉将自己扣作人质的那一次。他早识透他那样的伎俩了——他记得那时候他堂而皇之地对自己说,打算在朱雀威胁到青龙谷的最后时分,将自己交出去,还要自己充当那个说服朱雀的角色,让他息事宁人。今天单疾泉当然会故伎重施,因为今天他的手里也有一个最好的人质。刺刺不会希望青龙谷受到伤害,正如那天的自己也不希望青龙谷受到伤害而甘愿这样为他利用。那时的自己何等天真,而今天的刺刺,一定也是同样的天真。
但今天的自己却不会如单疾泉所愿。他在心中确信。他只是真的有点好奇——他以为,拓跋孤垂死,青龙谷告急,此时此刻应该已是单疾泉带着“人质”出现的时候,他为什么迟迟不来?许山问是不是自己杀了单疾泉,顾如飞说要杀自己给单疾泉报仇——他倒是想杀单疾泉,如果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分明连个影子都没有。
没关系。他还是这样对自己说。只要你在青龙谷,我总会把你找到。
他看见拓跋孤手掌上的青色气息愈来愈重——他在不动声色地蓄力,仿佛以那样的身体,竟还能够推出足以致命的一掌。他此时倒有些佩服拓跋孤的拼死一掷——就算有拓跋夫人试为他疗伤,以她的功力不过杯水车薪,拓跋孤还能借以燃起这星青色焰火的只怕是残余的那一点点性命本元。为了这青龙教的一线生机而涸尽自己?不论其它,至少这个教主,还不枉谷中这些人的一声尊称。
拓跋孤果然暴喝了一声,身形忽然拔地而起,躯干四肢的血脉在他动作的同时因为突然发力裂开数个血口,鲜血汩汩而出,而他恍似不觉,和身扑至,将性命倾注于右掌之中,居高临下向夏琰压来。本来位于他身前的向琉昱与另一名组长受他骤然大力激荡,一时站立不稳,被他逼开几步,夏琰已欣然出掌相迎——当此时他亦不想再用什么手段,“潮涌”大约是他能送给拓跋孤的最好归宿。
那面拓跋夫人见得,直是心肝俱裂。新的飓风扑面而至,青龙心法与明镜诀再度相遇。“阿孤!”她失声叫他。在一切理智回归之前,她什么也没有想,双足一顿,亦和身扑向那两人交掌的飓风里。
那飒息飓风盖过了此间数百上千人的厮杀之声,连一件兵刃都无法介入其中,要被那巨大的离心之力推出战场。可她却进去了。她以那样的共死之志也伸出一掌,击向夏琰,后者竟不得不抬了左掌,接过她的掌力。
双掌迎敌,夏琰不耐烦再作缠斗,“潮涌”如冰封断裂,瞬息百里,拓跋孤夫妇二人一个是强弩之末,一个是久病弱躯,如何又能抵敌得住,被他遽然发力击得双双向后飞出,落地之时,气息已微,鲜血箭一般自口中射出,喷落一地腥红。
夏琰对了两人这般拼死一掌,胸口也是憋闷非常,若不加以抑压,只怕旧伤都要泛上。向琉昱等见他呼吸微紊,各拾兵刃待将他围在核心,这面张庭反应却快,挥一挥手,近百兵丁先将夏琰围护起来。
拓跋孤竟犹自并未气绝,以手扶地,待要一点点站起身来。夏琰很快整匀气息,推开张庭等人,见拓跋孤目光在自己身后的朱雀牌位之上落了一落,微一犹豫,俯身将灵牌拾起。
“拓跋孤,我最后与你个选择。”夏琰道,“你今天总是必死,死之前,你便向着我师父的灵位磕头认错,然后——”他指向他手边一柄不知谁人遗下的兵刃,“你拿着这把刀,杀了顾如飞,再行自刎。做到这两件事,我便放过你青龙教上下不杀。”
顾如飞此时已战得远了,他那二百多人被夏琰这边副尉带领的五百来人逼得愈来愈退近谷口之地,但还在视线之内。他自是不可能听见夏琰的这番话,但向琉昱等人却都听得清楚。拓跋孤从来不是肯受人要挟的性子,或者毋宁说——从来只有他要挟别人。以他们所知,拓跋孤当然不会应允这种足称折辱与卑鄙的要求,可——若为青龙教故,他们不敢肯定他的回答。
风在拓跋孤沉重的一呼一吸间穿过。他拿起了那把刀,但没有再看向那个灵位——也没有作出跪的姿势。他竟用它支撑着站起来,血污的唇角露出一丝狰狞笑意。
“我拓跋孤,从来只跪拜过这天地,还有父母。”他狞笑着。“鬼神我都不拜——他朱雀算什么东西,要我磕头!”
一缕极怒自夏琰胸腔急冲而上。“那我就先送你走!”他的面目也变得狰狞,抬起掌来,便要向拓跋孤击下。
可便是此时,一个极为矫捷的身形忽然窜至,在夏琰与拓跋孤之间那么狭窄的空间里强自切了进来,仿佛要为拓跋孤接去掌力。当然没有任何人还能接得住夏琰的掌力——如果他不停手的话。可他——一瞬间仿佛因为什么错觉吃了一惊,那手掌,陡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掌下的那个少年——对,是个少年,但不认识。怎么回事。他在心里问自己。怎么方才一瞬间竟以为这个身形会是——无意?
少年当然不是无意,只是看上去和无意的身高身形很是相似,一样是那么一个宽肩窄臀的矫健模样,就连瞪视着敌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你是谁?”夏琰竟忍不住脱口问道。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满脸敌意地瞪视着他,双腕保持着交叠护住了头顶的姿势,显然在切进来之前,就知晓自己必定敌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