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从此后,三人改变了逢场必赶的习惯,而是赶一次场后,下一次赶场必到林中小屋,因为这儿成了四个男人快乐的天堂。
猴子背着画夹,铺开画纸,坐在山垭上,描白云悠悠,层林尽染,绘山塘壁荷,梯田流翠;有时还登上瞭望台,极目远眺,观日出日落,看酉水如带,望苍莽群山,捕捉天地之美,融于心,成于形,专心致志的学习绘画。一个月后,山妹高中毕业回家,她除平时带着大黄帮豹子老爹巡巡山种种庄稼外,也要老爹教她学画画。每逢蛮子他们几个上山时,山妹仔就拿块画板跟在猴子身边跟着学画,当然时不时还要猴子给指点指点,可她是画得少,唱得多,每回总有唱不完的山歌小调。不过这并未影响猴子的学习,反而給苦闷的日子添加了无尽乐趣。而蛮子和榨菜则随着豹子老爹钻山林识兽路,下套子,安铁夹,学习捕猎,常常在老林笼笼中一钻就是大半天,当然也时常小有收获,逮个山鸡,捉个泥猪,改善改善生活。
那段日子,在青山坳,四个大男人各得其所,过得有滋有味,再加上身边有一个百灵鸟般会唱歌的山妹仔,那生活更是其乐无穷。
几个月后,猴子绘画技巧有了长足的进步,而蛮子与榨菜回生产队去初试身手却闯下了大祸。
那天,蛮子到镇上的铁匠铺请铁匠打了一个铁夹子,拿回到生产队的第二天就叫上榨菜去大显身手了。
他们一大早就爬上知青屋后边的沙子岭坎,犹如电影《渡江侦察记》中的侦察兵一般在沙子岭坎上的丛林中小径上仔细搜索着,侦察着,在一条小道上,终于发现隐隐约约的野猪脚印。循着野猪脚印,蛮子按照在豹子老爹那儿学来的方法,将整块地皮草衣全都铲起来放在一边,再挖出下面的土,用布包上,到远处去倒掉,然后在挖出的小坑里,小心翼翼地安上夹子,再将那块地皮还原,经仔细观察,了无破绽后,才悄悄离去。
回到家后,榨菜得意地告诉猴子说,“你娃在家就知道画,啥力都没出,我和蛮子爬坡上坎,钻笼笼,安夹子,累惨了。你娃去弄点柴来,等会儿好煮野猪肉,不然的话,到时候吃肉,恐怕就没你的那份啰。”说着得意的看了蛮子一眼,蛮子笑着往床上一躺,然后望着猴子,不置可否。
猴子倒并不在意吃不吃得到肉,因见蛮子榨菜二人疲沓嘴歪的回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好几道划痕,就知道今天这煮饭的事是自己的了。他无奈的放下画笔,不情愿的站起身来,到后边沟里去弄了捆柴回来,然后烧水,做早饭。
三人这天吃了早饭,工也不出,躲在家里倒头大睡。按蛮子的说法这叫养精蓄锐,以便到时有力气去收获猎物。
这天晌午早过,三人中饭也懒得弄,倒头接着睡去。三人虽然躺在床上睡着,可心系沙子岭坎,又哪里能睡着呢。他们都睁大了眼,看着那太阳一点一点西去,他们都尖起耳朵倾听那山坡上的动静,蛮子还时不时的爬起来,轻手轻脚踱到后窗去打望,看看沙子岭坎上的动静。可外边静悄悄的,啥也没发生。直到临近傍晚,那太阳快要下坡了,沙子岭坎上骤然传来了猪的哀号嚎叫声。蛮子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大叫道:“有着啦。猴子榨菜,你两个死猪,快起来,到岭上去收活路啦。今晚上咱们有活的野猪肉吃啦,乌拉。”
可蛮子的喊声未了,沙子岭坎上便传来了队长的胖女人那撕心裂肺的哭骂声:“是哪个丧天良的,砍脑壳的,安这悖时的夹子,把我要下崽的母猪的脚杆都要夹断了。是哪个挨千刀的,悖万年时的做这缺德事呀,是哪个挨枪子子的,塞炮眼眼的……”
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蛮子和榨菜躲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出去看了。只有猴子一个人悄悄起床,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张望,只见那胖女人手里提着蛮子新买的铁夹子,一直走到知青屋前边那棵大柳树下,在那儿面朝知青屋,将那铁夹子高高举起,似举着铁证般的跳起脚脚又哭又骂。她虽没点名,但那意味谁都听的出来,明摆着是冲着蛮子他们三个知青来的。
队长的女人是队里出名的悍妇,连队长都惧她十分。据队里的赤脚医生说胖女人叫队长睡踏脚板,队长他绝不敢上床。因为这女人个子高大,声音宏亮,泼辣得远近闻名,谁也不敢招惹她。她平时都是无理闹三分,得理不饶人的。此刻她更不得了,站在那柳阴下,冲着知青屋,正数落着一二三四的,跳起脚变着花样骂。这女人也真不简单,她连气都不歇,竟不重样的,一鼓作气的足足骂了两个时辰。
收工归来的人们都怀着看笑事的心情躲得远远的听着看着,连队长也不敢上前去劝慰,只能站在远处田坎上看着,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胖女人的骂声就这样不歇气的连绵不断的在生产队的沟沟坎坎里回荡。
听的人累了,看的人饿了,渐渐的都散了,散到各家各户去了。然而那骂声却丝毫不弱,仍能直钻人耳膜。
天渐渐黑了,胖女人可能跳累了骂累了,更重要的是黑暗即将吞噬眼前的一切,失去了谩骂的对象和观众的胖女人就像漏气的气球一般,渐渐的蔫了,那哭骂声也终于随着夜色的逐步降临和炊烟的冉冉升起而逐渐消失在了夜空里。
蛮子他们三人躺在床上,谁也没敢出声,骂就骂吧,错都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胖女人虽凶,毕竟不敢打上门来。挨几声骂算得了啥,因为大家都清楚一只快下崽的老母猪,对于一个贫苦的山民家庭来说意味着啥,那可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啊。
多年后,三人聚在一起,提起这事,猴子开玩笑地总结说:“那天我躲在门缝里看见队长女人骂完后一瘸一拐的走了,那情景让我又难受又感到有丝庆幸,灾星终于走了。但当回过头来看见榨菜把头用棉被包住,你蛮子用衣服塞住耳朵,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突然间想起苏轼的词《春情》来,于是将它改动一下来描绘当时的情景,觉得恰当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还记得,叫‘知青屋外柳树稍,门里三人,门外女人嚎,嚎声不闻声渐悄,我们终于解放了。’而你蛮子呢,可说是这一辈子来,从来没怕过。可这次不同了,你蛮子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队长女人骂‘。”
玩笑归玩笑,而事后蛮子他们去请教了豹子老爹才知道,打猎的学问大得很,哪有随便买个铁夹子往山上一安,就能打到猎物的。要知道家猪与野猪脚印虽相差无几,但习性大不同,出没的地点时间也大不相同。打猎就得了解猎物的习性,常言道鸟有鸟道兽有兽路。弄明白这些还得搞清楚打猎使用的工具,就铁夹子而言,大小分好几个型号,各有各的用处,像蛮子买的那个大号,牛的脚杆都能夹断。这次幸好是夹到猪,要是夹到人,那可闯大祸了。而且生产队那一带都是小山丘陵,那里有大猎物,最小号的就够了,哪能用那么大的铁夹子。这跟种庄稼一样,要懂农时季节,种子肥料,种植耕耘,才能种出好庄稼。所以做什么事都得动动脑子,不能一知半解的,走都没学会就去学跑。这一次的教训让蛮子的脑壳彻底开了窍,对他后来经商做生意亦有很大帮助。
后来,蛮子整了瓶酒到队长家陪罪,酒过三巡后,队长和胖女人虽不无报怨,但总算原谅了蛮子。临别还教了一招说,“安夹子,整野味,哪个都想,但要讲个天时地利。你想我们队处低丘地带,那沙子岭坎上哪有野物,有也就是点山鸡黄鼠狼,哪有野猪呢,那些脚印都是家猪的。叫你们开会,你们不是不去,就是不听,队上早有规定。水稻扬花抽穗时,田边沟里都不准放猪,猪都往坡上赶,否则就要扣工分。你们还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动动脑筋呢。”
此话对蛮子触动颇大,此后再也不去打猎,而专注于练嗓,往宣传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