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韩世忠险计脱罪 梁红玉三获诰命(1 / 1)
话说当日大朝,天子大会群臣,文武百官皆在。忽听圣上问道:“韩爱卿,你可知:梁红玉参你失机纵敌,致使完颜宗弼逃脱,求朕治你罪过?”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原来,韩世忠兵败黄天荡,料必遭人谗言。与夫人言及此忧,梁氏道,不如由她参韩世忠一本,此乃以退为进之策,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韩世忠寻思再三,便依了她,叹道:“听天由命罢,且看圣上怎个说法。”此乃二人私密事也,百官怎知!
此时,韩世忠立阶下,作惊恐状,口中叫道:“下官不知,望圣上明察!”圣上笑道:“梁氏红玉者,女中豪杰也,竟也这般苛责其夫!然朕知晓,韩将军以区区八千军马,阻完颜宗弼十万大军在黄天荡内,激战四十八日,斩敌将士万余人,虽金贼侥幸逃脱,却从此不敢小觑我大宋。韩将军此役,振我大宋声威,功莫大焉!金兵逃脱,实乃天意,非韩将军之过也。”韩世忠慌忙伏跪在地,口称:“多谢皇上圣明!”肚中暗喜道:“侥幸躲过此劫!”韩世忠出此险计,实属无奈。
这日,圣上传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各领本部将领,依次入宫。韩世忠领武胜军诸将入来时,天子端坐在阶上,传下圣旨:盛赞韩世忠及武胜军,阻完颜宗弼十万大军在黄天荡内,激战四十八日,斩敌将士万余人,振我大宋声威!加封韩世忠为检校少保、神武左军都统制兼武成、感德二镇节度使。令韩世忠,将武胜军交与张俊节制,另赴新职。盛赞韩夫人梁氏红玉,黄天荡亲执桴鼓,与金兵鏖战,乃巾帼英雄也!原已授安国夫人、护国夫人,今加授杨国夫人。军中诸将,论功行赏。已殁于王事者,孙世询、严允、韩真彦原授武奕郎,今追授忠武郎;冯青、张翼、付杰追授义节郎。现在朝觐诸将十三人:韩亮、沈迪、欧阳川、连楠原授武奕郎,今加授忠武郎;莫逊、王忠义、段晖、白日鼠、刘四保、窦怀、徐炜、寸泥鳅授武奕郎;王举原随苗傅谋逆,本当死罪,后随韩世忠抗击金兵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诸将皆留韩世忠麾下任职。孟葵、李慎均授武奕郎,孟葵已入宫任职,李慎则不愿为官,已回下梅庄赋闲。宫中歌伎乐和,衢州马军都头佘雷,护卫太后身死,乐和原授武奕郎,今追授忠武郎;佘雷追授武奕郎。女将沈氏樱桃,先是护卫太后入龙虎山,后赴黄天荡破敌,立有殊功,原未成婚,授丹徒县君,今已成婚,加授奇异令人。女将苑氏云霞、杨氏艳萍原是贱籍,本不宜授封,然二人破敌有功,不得不赏,准降格以授,苑氏云霞授忠勇孺人,杨氏艳萍授玲珑孺人。着崇安府发放李慎俸禄,另拨出款项,好生安葬下梅庄庄主杜兴。文书随即下达各州县。
韩世忠领诸将伏跪地上,拜谢皇恩。出了皇宫,韩世忠叹道:“莫逊、张翼、付杰三将,今终得封赏。”樱桃却问道:“何为奇异令人?”欧阳川道:“恭喜樱桃外甥女喜得诰命,今你已是诰命夫人!”樱桃道:“这奇异令人便是诰命么?”欧阳川道:“是也。诰命分九等,一等国夫人,二等郡夫人,三等淑人,四等硕人,五等令人,六等恭人,七等宜人,八等安人,九等孺人。诰命从夫,韩将军乃是一品大员,韩夫人所获诰命称作国夫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杨国夫人皆是国夫人也;孟将军乃五品官秩,外甥女所获诰命便是五等令人,食五品俸禄。今你与我同,皆为五品也。段将军、白将军乃是七品官秩,苑云霞、杨艳萍降二格以授,所获诰命便是九等孺人。”樱桃笑道:“原来如此,竟是这般絮烦,你的脑子却记得清楚。可是,圣上怎又说我奇异?”肚中却不快,暗暗道:“我立的功,却成了借孟葵的光!”欧阳川大笑道:“你不奇么?山边喜得玄铁棒,此一奇也;洞中巧遇何仙姑,此二奇也;护太后入龙虎山,不求仙问道,却去戏猴,驱猴成兵,此三奇也。”
连楠策马赶上,摇头晃脑,嬉笑道:“不止、不止,何止三奇!护太后入龙虎山,顺便觅得良婿归,此四奇也。”作歌嘲道:“抱个夫婿入被窝,被窝里却钻出一群大马猴!”樱桃嗔道:“休得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伸手要撕连楠的嘴,却被欧阳川驱马拦住。连楠则笑嘻嘻的,策马先跑了。樱桃不去赶他,只是叹道:“甚么三奇、四奇,今莲蓬已被皇上收走,众猢狲尽数烧死在黄天荡,我身边仅余一条玄铁棒矣!”
不多日,张俊执圣旨,来接管武胜军。韩世忠办了交接,与梁红玉领韩亮、沈迪、王忠义、欧阳川、连楠、莫逊、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刘四保、窦怀、徐炜、寸泥鳅,一干人离开杭州,赴外地任新职。王举则领火炮营,留在武胜军中。
樱桃追了上去,哭道:“韩将军,你不要我了么?”梁红玉笑道:“女子婚后从夫。你当从孟统领,留在杭州。”樱桃无奈,只得别过三少东家及诸将,哭着回到营中,只见武胜军营内已是人走房空、物是人非。樱桃伤心不已,大哭了一宵。
且把闲话休提,只说正话。话说圣上赐孟葵一个宅院,就在皇宫附近,孟葵将樱桃接入院内居住。买了四个丫鬟,在家伺候。眼见孟葵攀上高枝,扶摇直上,正是春风得意时,便兴致勃勃,将四个丫鬟另起了名字,唤作春香、春花、春桃、春燕。孟葵虽是五品,然有孟太后提携,不日将升四品,街坊四邻个个都来奉承。樱桃离了武胜军,困在这宅院中,似是押入杭州地牢一般。那礼法更如绳索,将她紧紧束缚,喘气不得。孟太后遣李嬷嬷来家,训导樱桃传习礼法。只习了半日,樱桃便不耐烦,叫道:“不习了,这甚么破礼法,恁地束缚人!”李嬷嬷即叱道:“不得无礼!今你已是诰命夫人,须知礼数,怎能不习礼法。”樱桃道:“甚么诰命夫人,这破劳么子,我不要便是。”李嬷嬷道:“此乃皇上恩赐,怎是破劳么子,岂是你说不要便不要的!且太后已有旨意,若不习礼法,便不得入宫。”樱桃却道:“不入宫便不入宫,却如我死皮赖脸要入宫似的。宫中有甚么好,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白白被砍脑袋!”将李嬷嬷活活气死,回了宫中。
这日,孟葵自宫中回,从身边掏出一个锦囊。樱桃接过,瞅了瞅,不知是何物。问道:“这是甚么?”孟葵道:“你的莲蓬。”樱桃急开锦囊,却见是几粒莲蓬碎片!那日,老太监奉圣旨,问樱桃要了莲蓬,走入宫内,交与圣上。赵构接了莲蓬,喜出望外,即转入内屋,急念咒语:“樱桃!”叫了几声,莲蓬却仍在手中,并无半点动静。赵构心中气恼,口中斥骂道:“这该死的莲蓬,只听沈樱桃咒语,却不受朕节制,要它何用!”将莲蓬狠狠摔出,跌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瓣。待赵构离去,老太监偷偷拾了碎片,置入锦囊,揣在身边。今日瞅见孟葵,凑上前去,细细说了原委,嘱将碎片交还樱桃。
樱桃瞅了瞅锦囊里,只见莲蓬碎成了几粒,大惊,气恼道:“既已碎,有何用!”将锦囊扔去下水道,叫春香来,冲一桶水,瞬时不见了。樱桃转身离去,嘴里却嘟哝着,不知她说甚么。
话休絮繁。且把闲话丢过,只说正话。不觉光阴迅速,又春尽夏来。樱桃渐渐消停,日子渐渐顺遂。这日,孟葵领回二人,樱桃定睛看时,却是上官皓与钱雁翎!正惊愕时,孟葵道:“金兵来时,上官大人陪护圣上,不畏艰辛,历尽艰险。见他忠心护主,圣上已赦他流放之罪,留他在宫中,做个九品文书。钱大人虽降了金兵,却护得一城百姓安宁。圣上免了他的官,调他回杭州,也在宫中做个九品文书。圣上得知,你与他二人曾有过节,遂教我领他二人来,与你和解。樱桃,看在他二人与我同在宫中当差的份上,你与他二人和解了罢!”上官皓走上前来,施礼道:“小人上官皓,见过奇异令人。小人与花逢春有仇,但与奇异令人并无过节,误会而已。官家叫我二人来,与奇异令人道歉,奇异令人大人大量,饶过小人罢!”钱雁翎躲在上官皓身后,连声道:“是、是、是,误会而已。彼时小人治下路芬误捉了孟大人,已教奇异令人救了。圣上宽仁,赦了我的罪,孟大人也饶过了小人。奇异令人若仍气不过,责罚小人便是。要打要骂,尽由奇异令人作主。”樱桃气恼,不理二人,扭脸走入房内。
孟葵、樱桃争吵一夜。孟葵责怪樱桃小气记仇,不肯绕人。樱桃则怪孟葵是非不明、好坏不分,哪日被坏人害了也不知。樱桃道:“钱雁翎曾将你与徐炜捉住,打入了囚车,要送杭州。莫不是你忘了么?”孟葵叹道:“我怎忘!若非得你相救,徐炜与我已落金兵手中,白白成了冤死鬼。然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难不成要结一辈子仇怨?不如顺坡下驴,和解了罢。”樱桃气道:“要解你解,我不解。我不与坏人为伍!”孟葵道:“他二人怎是坏人?须知,圣上已赦了他二人的罪。”樱桃道:“圣上赦了,便成好人了么?”孟葵道:“圣上说他二人好了,便是好了!”樱桃叱之以鼻,道:“兀那赵构便不是甚么好人。他与坏人惺惺相惜,坏人识坏人,臭味相投而已!”孟葵大吃一惊,赶紧压低了声,喝道:“噤声!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竟说圣上不是好人!”樱桃却撇嘴道:“赵构若是好人,怎会摔碎我的莲蓬?”
孟葵一愣,却固执道:“我不与你争辩,然我只听圣上与太后的。太后姓孟,是我本家长辈。我名里有个‘葵’字。葵者,向阳而生也。我此生,唯圣上与太后马首是瞻!”
从楼下吵到楼上,又从地下吵到床上。春香、春花、春桃、春燕唬的,战战兢兢,哪个敢作声!春香上楼,小心翼翼,伺候二人睡下,便出了门,溜走了。孟葵倒头便睡,不去理会樱桃。孟葵并未言尽,其实孟太后已承诺,若孟葵说和得了樱桃与上官皓、钱雁翎,即将孟葵升为四品,樱桃则加授仁和硕人。樱桃却死活不肯和解,孟葵怎不气恼!
樱桃双目圆瞪,却无人可吵,兀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樱桃一夜无眠。次日四更,孟葵早早起身,叫起了丫鬟,烧了饭菜。孟葵匆匆吃了,牵了马,出了院门,入宫当值去了。樱桃在床上,听见孟葵走了,方才朦朦胧胧,昏昏入睡。睡不多时,听见春香走入来,咐在耳边道:“夫人,起身。”樱桃眼未睁,恼道:“天未亮,叫我作甚么?”春香却道:“天已大亮矣。宫中来了个公公,传夫人入宫。”
樱桃起身,掀窗帘看屋外,原来天已大亮。走出屋外,望下看时,只见一个公公、两个禁军立在院内花圃边,那公公正是收走她莲蓬的老太监。樱桃没好气叫道:“兀那公公,来此何事?”老太监抬眼望上楼去,慌里慌张,远远朝樱桃施了个礼,口中道:“老奴奉太后之命,来接孟夫人入宫。”樱桃肚中暗道:“不是说,不习礼法,不得入宫么?怎又来传我入宫!”口中道:“太后传我,所为何事?”老太监道:“老奴怎知!轿辇已在院外,烦请孟夫人速速起身,随老奴入宫,莫要为难老奴。”樱桃只得道:“我穿衣便来。”
穿了衣袍,下了楼,出了院门,来到轿前。见是轿子,樱桃道:“怎是轿子,不是马车?”老太监道:“夫人乃是命妇,按规矩当坐轿。来人,扶孟夫人上轿。”两个宫女走上前来,欲扶樱桃上轿。樱桃推开宫女,自上了轿。两个禁军在前开道,两个禁军押后,老太监与两个宫女则跟在轿边,一同望皇宫来。走了多时,樱桃挑起帘子望外张,眼见轿子已入了皇宫,来到延福宫前。下了轿,李嬷嬷出来,引樱桃入延福宫内来,只见孟太后端坐阶上,恰似塑就的神明,说不尽许多威仪。樱桃见了,伏跪阶下,肚中忐忑不安,肚中暗道:“兀那太后怎变得这般模样?”
只听孟太后问道:“沈樱桃,你可知罪?”樱桃惊道:“我有何罪?”孟太后道:“老身听闻,你责怪圣上摔坏你的莲蓬、庇护上官皓和钱雁翎。且口出狂言,说圣上不是好人。你这大胆狂徒,竟敢口不择言、诋毁圣上。”樱桃惊出了冷汗,口中说道:“太后怎知,莫不是听孟葵说的?”孟太后道:“你莫要胡乱攀咬,孟葵没说。他不说,老身便不知了么?你知老身道号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你说了甚么,怎瞒得住老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叫你噤声,你却不听,终惹下祸事,须怨不得老身!”樱桃惊道:“我房中之事,太后皆知么?”孟太后大怒,喝道:“你休得胡言。来人,速将此贼与我拿下!”两边早转出四个禁军,一边两个,各拿一杆挠钩,将樱桃搭住,动弹不得。又转出四个禁军,拿一条绳子,将樱桃囫囵绑了。
孟太后立起身,喝道:“你这恶贼,犯下大罪,却不知悔改!禁军,将她抬出去,扔进延福宫前深井,教她在枯死井里!”四个禁军上前,执了樱桃四肢,将其抬出延福宫。樱桃慌乱中瞥见一个人影,似是孟葵,立在延福宫前。樱桃肚中气恼道:“我被捉来投井,他却把脸撇过一边,装作不见!”高声叫道:“孟葵救我!”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两个人,一个是上官皓,一个是钱雁翎,立在那里冷笑。樱桃大惊失色,肚中叫苦道:“怎是这二贼?此我番命不保矣!”转瞬已被抬到井边,悬在空中,投入井里。
樱桃惊的,三魂幽幽,七魄荡荡,口中只管厉声尖叫,双手胡乱挥舞,恰巧攀住了井沿。正待使力跃起,上方忽现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只见那恶龙挥舞两条长长龙须,好似鞭子一般,各望樱桃双手抽来。樱桃被龙须抽打,吃疼松了双手,大叫道:“今番我死矣!”闭了双眼,径直跌入深井中。
话说樱桃跌下了深井,不知是生是死,又有何奇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