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亲如额吉 1（1 / 1）

苍天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是时间个呢（蒙古语音，相当于“据说”。既已上岸就各干各的活各回各的家。

徐天福捆扎苇子。八先生牵牛走向壕坝。他是编筐高手，也是编笆匠。他家的苇子放在两间草房里，积年累月，越堆越高。这几年他的手艺不得施展，仿佛家家都能割苇子编笆。盖猪圈棚和鸡架也就算了，人住的房子也敢。以前他编的柳筐、榆篓能吸引全屯的小嘎们，他们捡些边角余料模仿，把他家当成奉天城的大杂院、小茶馆，免费吃喝玩耍，等个头蹿起来都学差不离儿了，南山沟、北河套的柳树条子、榆树毛子日渐减少，每根树条哪天没的八先生都一清二楚。后来他就晚上工作，屯里人突然疏远了他。

他娘劝他到曲家店、韩州城找亲戚。有人劝他和货郎一起进城，说日本人识货，这都是老天爷赐予的好玩意不是？五大夫捎信说，等。再等。没戏。

老徐家人除了勤谨、重人情、爱思考还懂得行动。八先生曾派徐天牛去1里外的赵家围子打听妹子徐丽珠。当时丽珠挺着肚子编席，看见娘家来人了，话都说不全了。她也听不懂来人问什么。她婆家的妇女都在给日本人编东西，老公爹赶大车和日本人作粮食买卖。有人问咋回事，老财主反问，做买卖有罪吗？自古以来有买就有卖。总觉着不对劲儿。

八先生的日子很沉重，心里没有缝。待八先生回过神来，徐天福让他将苇子放在黄牛两侧，不一会儿牛拉着两个苇房子向徐家屯移动。他盯着前边的队伍，又回头望望山坡上的蒙古包停下步伐说，老马客要盖房子，这些苇子该放哪儿，八叔你得赶紧问。八叔有事要帮忙吗？红豆问。八先生说，我要和徐老大说个事。

红豆见天与风雨、雷电、鸟兽奔跑，让人琢磨不透。他飞奔在后退的林带里看见徐天福的儿子徐爱富抱着两件老羊皮擦身而过，那是娘亲们打发送来的。红豆继续跑，旧褂子被冷汗湿过浮出盐碱图案，手指打不了弯，只有奔跑才能在靠近冰点的风里不打哆嗦。

天牛哥哥，八爷想和你说个事儿。红豆喊。徐天牛的眼睛越过他的身影向坡上望了望，他对王先生说，仁兄我告辞一会儿。说罢飞身上马，须臾来到车前。八叔有事找我？天牛下马问。长辈说，老马客没房子咱们不能装着看不见。新苇子结实，但愿用得上。天牛说，亲兄弟明算账，他们刚来，只能赊账。八先生看看红马说，物各有值，看着给。天牛说，山里人要给他们盖房子，我问问，能马上出工吗？一个人哪够？徐天福说，召集会编笆的人过去，这大彪月亮的。光有苇子也盖不成房子。徐天牛强调。徐天福说，一个小嘎们就是一个世界，就是伸把手的事。想要与人建立感情就在开头下手。天牛说，好吧。到道口就停，我马上联系。他重新上马。火焰有些激动，它觉得有事就好，原上的马和天上的鸽子与人类勠力，在南山干个大事件，制造个大新闻。

没有土坯，时令将近寒露，阳光稀疏，将会潮湿一冬，不宜盖房。徐天牛先行感到房子的温度。蒙古人有办法，火，光热能消除黑暗和湿气。由于心里有火图腾火焰马比人类乐观。来到村口，徐天牛下马说，秀丰、俊丰，麻烦你给南山传书，八先生有新苇子，今晚开工。孙秀丰从书包里抽出纸条写好，打成卷放入翅膀里的竹管，向空中一举，鸽子向南山飞去。

百树问这鸽子叫啥名。孙秀丰说翅膀，我起的。想要成事，一是要有理想，二是要有翅膀。百树又问，这只呢？孙俊丰说，字母，我起的。她说，我喜欢这个名字，天上的翅膀并不稀奇，字母在天什么句子都写什么声音都发，有趣。

三个背书包的少年靠前说，兄长，我们回家说一声，马上过去。徐天牛对其余的小孩儿说，都赶紧家去吧，晚上不要出来，给大人省点心。

红豆离队伍挺远。王先生问他叫啥名，多大了，天要黑了，赶紧回家吧。红豆不吭声，他的家到处是土，回不回一个样。他骨头里还有孩童的自尊，不肯与人同行，一直跟到徐天牛家的院门。红豆在外边的柴火垛旁游荡，希望有事情发生。

院子的特别处不是杉树墙，也不是石头和毛竹，是门口的灰堆。徐家屯家家有灰堆，秋风吹拂，像魔网庇护着院落。红豆后来告诉百树，这里头可有讲究咧。灵怪害怕石头砸眼睛，尤其是黑石。也怕树枝扎眼睛，还怕灰堆眯眼睛。遇上这几样，旋风里的灵怪都得绕道走，稍一闪失就会失去功力。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火焰看见草垛就饿了。只要没发霉不黑这垛草够四头牛一匹马吃上一冬，偶尔加些水豆饼和水高粱更好。它羡慕院里的生活，像百树羡慕红豆天天回家，有父亲的家。这户人家和邻居都是老马客的族亲，火焰走起花步，感觉自己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子。

晌午时老马客进院着急说话，现在有些人得了空闲要仔细端详。

这是俄式木愣房。以前徐六先生天天闹腾要盖大房子。五大夫给人看病不缺钱，比五间草房的人家宽裕，就是舍不得花，6多岁的老母亲也劝不动。徐六先生没资格提要求，房子也不用他出钱。老太太担心小六子过不了日子，怕委屈了科尔沁草原的媳妇徐海兰硬是把两个儿子拴在一起。老人家病逝前还怕不牢靠，她强把徐天牛过继给五大夫。因徐海兰舍不得老大就过继了老二徐天龙。五大夫夫妇都在生育的年龄里并不着急，他是个孝子，就顺了母亲的私情。

三间房住两家1多口人不够，当时孩子们大的12岁，小的1岁，丫头小子都有。大人们晚上在炕头挨着睡觉，孩子们窥视他们的战斗场面，听到有音无句的对话和呻吟不敢咽唾沫，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见面挺尴尬。

要不这么地，五大夫给孩子们折纸房子时将三间房转了9度。当地的草舍房门朝东，中间开门，东西屋都有南北大炕，吃饭、睡觉、缝衣服和玩嘎拉哈都在炕上。五大夫用毛笔在起脊的房山画了个双开门，上面四个窗，一个三角形在上，三个方形在下。中间往下是个大长方形，四个窗。四根实木方柱顶着起脊的门斗，边框长两米宽一米。正门在中，再砌两个方形站台，可容6人避雨。正面及两侧有台阶五级，由石板铺就。房子正脸朝南，从东面看仍是三间。房山中通为一个走廊，一挥笔他画出六扇门，四室二厅。

造两个这样的房子，中间一墙隔开。六先生贪婪地说。五大爷啊，把门顶折成鸟的脑袋成吗？两个房子的翅膀连在一起就是一只大鸟。徐天龙央求。两个房子一般大，应该叫兄弟联。徐桂陶说。国外叫母子屋或妈屋。五大夫勾唇一笑，思路进入遥远的未来，说，这么美的房子在这块土上至少还得百八十年。五大夫想到老母亲临终的嘱托就强调，别忘了你奶奶说要盖三间草房。五大夫不再参与争论，不久木楞房就建成了。

徐六先生听人嘲笑他被五大夫耍了，只是转个方向，这样的房子家家都可以有。他不依不饶继续闹腾。迫不得已房子左右各加一溜耳房，为了采光在上面开了六个天窗。合起来共六个卧室两厅一厨一卫一书屋一客房。房子以木为墙，外面刷上橙色泥胶，后边经桦树、白蜡树、枫树陪衬，在雨后的高天、夕阳、秋叶里将观者的感情引向林中草原。

这是俄国人的油画。百树想。哦，这简直就是俄国人的油画啊。王光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