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惊鸿一瞥(1 / 2)
“曾经由男人来决定女人该不该受教育,白人决定黑人能不能活下去,后来我们都认为这是荒诞的,如今我们却又让异性恋来决定同性恋能不能相爱。”——不知名作家
早在腐朽无能的清王朝在列强的坚船利炮下洞开国门、节节溃退,只求一时安稳而不顾国体颜面地开放港口、割土求全时,漂亮的白人就踏上了这片古老的东方土壤。由洋人所掌控的灯红酒绿的租界与一片凄怆的人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是封建皇权的落后于现代社会的高尚构成的巨大代差。
一身褴褛的花宾停驻在世俗与天堂的边缘,止步不前,又心馋手痒。徐徐飘散而来的阵阵香气不断挑逗他的鼻翼,混杂着食物的香甜和异性身上的刺鼻味道,善恶交加。
他鼓足勇气走进这座人间天堂,将猪狗牛羊丢在了荒郊野外,让它们耐心等候。
欧洲人将欣欣向荣的家乡景象照搬到这穷乡僻壤,目睹这一切的花宾感到了无地自容的渺小。可头一个使花宾感到卑微渺小的不是这由层层摩天大楼堆砌而成的繁华城镇,尽管这的确令习惯了大清帝国乡野民间土色的他感到了些许震惊。
最让他触动的是这些文明人在发展自身之余,也没有忘记大自然孕育的其它生灵。人在德行完备时是上天最高尚的造物,而不受法理约束时便是最低劣的禽兽,亚里士多德所言非虚。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动物园之一,伦敦动物园开启了人类平等对待其它生物的先河。这灯红酒绿的港口的一个不起眼的码头是这其中的一个中转站与分园——由清农工商部领衔筹建农事试验场,目的为学习西方先进经验,“开通风气,振兴农业”,由清廷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负责购置猪羊牛马,安置在此,取名“万牲园”,由伦敦动物学会成员兰当斯教士担任园长,领六品职衔。
隐没在帘幕下的巨大空间似乎别有洞天,但花宾无从得知。花宾只能听见许多动物的声音,大多数是牛的低吼,也夹杂着大象高亢嘹亮的长啸,猴子的尖叫,马儿清脆的蹄音。虽然明知动物园里的动物不会有自由,花宾却能感受到它们的心满意足,相比于在险恶的丛林中挣扎求生、疲于奔命、饥一顿饱一顿朝不保夕的日子,牺牲自由而得以在人类主子的庇护下终日衣食无忧,无疑是最精致、最幸福的生活方式。
花宾日后的崛起是一个充斥着善良、温和、博爱、慷慨、忍让、谦卑等高贵品质的传奇,也展现了他的竞争对手——那些伪善的政客和崇尚武力至上的野蛮人投机取巧、扶摇直上的故事。
在这全东亚最大的城市中最前卫的娱乐场所里,花宾用他清澈的双眼尽情观赏了他打小就满心向往的珍禽异兽,尽管只能站在门口闻闻味儿,却也感到了无上的奢华享受。潜移默化中,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在他身上愈来愈淡,腐儒的气息逐渐离他远去。
人类社会千百年积攒下来的威严在此时根本不及沧海一粟。
然而精神食粮不能弥补腹中空虚饥饿,心比天高也要屈尊吃点饭儿。向现实妥协的花宾在这洋人主导的地界上找到了一家中餐馆,倒不是因为他怜惜故土,而是其他一些东西吸引了他。
他透过层层樯橹注视着这餐厅内的形形色色三六九等之人物,看着老实憨厚的中年人在老板面前卑躬屈膝;雍容华贵、尽显奢侈的上流社会淑女娇贵放纵,凭借丈夫的威严作威作福;身材高大的服务生用柔和的腔调——当然花宾是听不见的,他只是观察这些美妙的小伙子双唇间的触动而有所猜测、向往——向每一位客人点头哈腰。
无论淑女们多漂亮,都是激不起花宾的兴趣的。曾经的花宾引以为傲——“人生在世在四大罪恶,抽烟,饮酒,污言秽语,好色。以好色最严重。”故而花宾对见美女就两眼发直的同伴是极为不屑的,这是毫无自制力的表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花宾逐渐发现了自己能不近女色的秘诀,并非自己坚韧不拔,而是另有原因。
餐厅内来来往往的服务生和出纳员,让这初涉世事的小伙子目不暇接,可谓琳琅满目。无论多紧急,他都会随身携带一本小册子,以记录时刻发生的事,这得益于他多年来养成的写日记的好习惯。
他在日记本中用异常工整而方正的字体写下:
“我有幸获得了这一经历。
在我的家乡,边陲之地,穷乡僻壤。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但人们为果腹而日夜奔波,疲于奔命,无可休憩,枉论保养。毒辣的阳光摧垮了本该细腻白皙的皮肤,风霜雨雪葬送了精致的五官与立体的容貌。故而我在故乡尽管度过了充实、甜蜜的十余年光阴,却只能看见黝黑的汉子,粗鄙的莽夫,不识字的文盲。
现在我不得不赞叹大英帝国治下的居民。在这市井之处竟能聚集如万壑争流般的诸多年轻人,他们的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耀眼者金发碧眼,动作柔和轻快,步伐矫健,衣着得体,令我也自叹弗如。
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一口整洁、美观、洁白的牙齿。可怜苍天,为什么给了我这样一副皮囊,却要让我的牙齿如此丑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