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篇(1 / 1)
3月2日,农历二月初一,星期三,小雨,织出一片低泣的天幕
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不小心把我这个月仅剩的最后一笔不多的财产——六十五元钱,付之一炬,因为小面额所以其实并不薄脊的一叠,灰飞烟灭!一连几天本就隐藏了低迷的浪潮的心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贫如洗打击得如疯如狂,我简直想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很想很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相信一切都是天意,可是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我一直最自得于自己的淡定,好像面对所有的人生灾难我都可以安之若素,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已经痛苦迷乱的生活雪上加霜。
朋友们走了,宿舍格外空旷,我想着干脆换一张更方便起卧的床,就把那些杂物一通整理收拾,准备搬个窝。前天桂逢来信,说是要去武汉工具厂上班了,不会再来广东,拜托我帮她把她留在这里的一些衣物之类的寄过去,一些家书信件之类的就烧掉。当我把床铺打理得大致有个齐整的模样了,就拿了火柴到后面阳台去烧那一堆纸片。我的钱并不是放在信封里的,而是在一个鞋盒的夹层缝隙里,前天晚上才放进去的,因为是十元一张的一叠,六十元就有点厚,我不想放在口袋里,感觉会鼓鼓囊囊的,就随手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结果那一刻我完全没有记起这件事,将就盒子装了信件放在一边,蹲在那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一片一片地烧着。信烧完了,那个盒子就颇有点刺眼,反正也烘得干透了,烧起来大约也不费劲,就顺手扔进火堆里,还怕没烧尽会冒烟,挑挑拨拨翻翻覆覆的烧得很彻底,然后就带着大功告成的快乐走到街上去了。
今夜刘剑陪了他的红到宿舍,我不想看他们,就上楼去找丁玲,没找到。只得怏怏地回来,准备拿点钱到三区去买两本杂志。钱!我忽然像醍醐灌顶一样惊觉了,石破天惊!晴天霹雳!我不死心,仍抱着万一的侥幸满床上翻找了一遍,然后浑身无力地倒在被子上,一个人,在异乡,忽然发现自己一文不名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怎样?我听见不远处刘剑和他的红轻声细语软语呢哝,不禁升起一阵万念俱灰的悲哀。友情、爱情、事业、亲情、故乡、未来……一切都那么遥远。我浑身无力地爬起来,我想要去一个地方,想找一个可以躲起来地方不面对所有。我没有人可以倾诉可以依靠,我只有自己,我想痛哭流涕,我想大喊大叫。
我去了石碣大桥,夜色沉沉,风是冷的,黑的,我好像感受到来自鸿蒙的苍凉,扑面而来。我走过灯火辉煌的豪华大酒店,走过桥头那两株开得热闹泼辣撒了一地落英的花树,走过冷冷清清的一串路灯,走过许多打量的目光,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一江春水之上,双手搂住自己的肩头,我深深地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助,哪本书上说的“你孤单的时候,请握住自己的手”我握了,没用。“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泪水一次又一次滑出眼睫,我深吸一口气,呵——啊——
忽然想起那年,我在黄石喜来登饭馆打工,店铺关门我失业回家的时候,借了三轮车拉行李,结果把人家的摩托车撞倒了,摔坏了车灯,赔了七十块钱,几乎是我一个月的工资,那时候满心凄然的感觉。
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亲人,身边尽是匆匆的过客。我不停地咳嗽着,咳得心都一阵阵地痛起来,终于在想到家和亲人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细雨斜斜地打在我身上脸上,风静静地吹着,我希望自己就此销蚀消融在风雨之中。迷蒙的灯火下,我木然机械地走着,远处有一个什么城市,在茫茫的流水尽头,许多密集粲然的灯火,像一个缤纷缭乱的梦。河中间的那个小岛上,竹枝沙沙摇曳着,一棵高大的乔木,疏落的枝头有灰白色的花苞或是叶芽,芦苇和春草高低起伏,密簇簇的竹枝的影子,瘦骨嶙峋得无比俊俏,便是在这样的夜色里依然清晰。这一刻的风景和春暖花开,挽救不了我的心碎,我好累好累,我缺少那双手,那个胸膛。我想起老舍的《月牙儿》,“我看见红的花,绿的树的春天”,不不不,我的心境没有那么灰暗绝望,因为我知道我不是绝对的贫穷,我有一份工作,干净的正常的工作,所以我不必要堕落。
明天还会是一样的天空,风花雪月。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发生了,而我虽然悲伤,却依然看得见春的美好,还可以坦坦荡荡地活下去,那就不得不忘掉这恶作剧一样的故事。摸摸口袋,我只剩下六毛钱了。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然而除了空洞的安慰,她们也不能给予什么帮助。我没有再哭,夜里依旧,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