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借宿(1 / 3)
于天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无论是在面对离别淇原镇这件事情,还是在展望未来的道路上。
很显然,他都高估了自己。
在身后,淇原镇的土地里,于天这颗种子在其中生根发芽,盘根错节,在他被接纳的一瞬,就像是一个女人将自己的贞洁给了一个男人,意味着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于他,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
此时于天每向前走一步,每距离淇原镇远一步,都在撕扯着他身下的根,那一根根茂盛又繁多的藤蔓被拔起,像是于天身上的每一根毛发,被硬生生的拔下来的疼。
这种牵连拖拽着他的身躯,拉扯着他的脚步,让他不能够从容,大胆的向前。
在身前,平坦广阔的大道上,他无从下脚,也看不到对未来任何的展望。他的眼神如天地一样空洞,昏沉,涣散,荒凉。他的目光被埋没在黑暗里,亦如此时的他自己,正向着迷蒙深邃的黑暗里走去。
你说太阳会照常升起,可是于天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能不能够赶上,明天升起的崭新的太阳。
你说终究有一天,我们会风风光光荣归故里,我们会解甲归田叶落归根,可是在这之前,在这之前呐,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要用什么,去换回最后那一身,披着惨淡夕阳的伛偻和沧桑。
在这种混乱情绪的纠缠中,于天自顾麻木的向前走去。他想如果一切都不可逆转的话,他应该尽早的远离淇原镇,给他的情感牵连来上一记快刀,斩掉所有纠葛在其中的乱麻,好让他能够从中脱离出来。
这并非徒劳,只是这个过程有着割肉的痛。但是让于天惊讶的是,当他的脚步走的愈来愈远,他并没有随着身后拉扯的绳索变成丝线的纤细让情绪有所缓解,甚至恰恰相反,他对淇原镇的念想,竟越发的强大起来。
尤其是画面的最后定格。淇原镇上空惨淡的灯火,被巨大广袤的黑暗包裹着,像是末日降临的窒息和残败。
里面埋葬的,是市井通红的人熙人攘,是灯火摇曳的欢声笑语,是人声鼎沸的人山人海,是孩童奔跑的青砖泥土,是安然祥和的街角静谧,是饭香弥漫的大街小巷,是气急败坏的喧嚣叫骂,是碗筷碟杯的叮当翠响,是泛滥着平凡烟火气息的人间,是始于喧闹,又终于喧闹的千门万户…
林川的黑影,则成为一个距离他越来越远,就连记忆都无法完整描绘出的图像,就是这种支离破碎,给它烙上了恐怖的印痕。
他身前那棵巨大的老树,更加深邃的阴影轮廓笼罩在于天的脑海,老树的姿态像是一个送情依依的人,深情悲伤;像是一个躬身拥抱的人,热情温柔;向前触探的影子,像极了用力拉扯着什么,拖拽着什么,最后只剩下悬在空中的手,无助的呐喊着;他的身影在某一刻,又变成一个怒发冲冠,叫指乾坤的愤恨所在;某一刻又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梦魇,缠绕攀附在于天的背影里,脑海里…
老树的形象,在于天脑海里随着他的情绪波动,不断地变换着。
不知不觉间,天地更暗了。于天只是茫然的向前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腿脚酸麻,全身背负着哭丧的情绪不堪重负,可他依旧没有停下。
渐渐地周围地势越来越高,草木也越发高大和茂盛,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已经走进了山中。
之前在山中自由的飞奔,向往的远方,鄙弃的苟且,此时成为他厌烦和恶心的存在。
因为每一缕空气,都变成皮鞭在敲打着他的温热。每一片叶子,都在沙沙的嘲笑着他孤冷。每一寸黑暗,都变成冷冰冰的箭,在刺穿着他。每一步陌生的土地,像是一根根针线,将他如茧一般编织缠绕,把他禁锢在悲伤,冰冷,黑暗当中,与喜悦,温暖,阳光隔离。
于天这跟油条就在情感缠敷的油锅中被煎炸,即便他被捞出来,也依旧是满身的油腻,满身的伤感。
一种强烈的依附感由此而生,此时的于天像是刚断奶的孩子,小鼻子在抽抽着嗅着奶香,小嘴巴在嘟哝着寻找着母乳,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对黑暗的躲避和厌恶,对灯火温馨的执迷和留恋。
即便他曾经在山上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没有练就跳入黑暗空旷的随心所欲,反而在黑暗的对比和离别的伤感中,在身后没有可以蜷缩的退路里,让他的厌恶愤恨,还有痴恋的执迷,无限的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