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九十年代初的塞北砾城,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传说,上古时期这里用砾石筑城,故名——砾城。
砾城县处在京西地区一望无际的群山东南端,北邻金城县、南距八达岭长城一山之隔。当地常把两山夹一沟叫川,有头道川、二道川和几道川之说。各个川道里普遍有河,河边上是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远远望去,小山村就像用灰白的麻绳串在蜿蜒的山间路上一般。
头道川龙门镇邮电局门口,一身老绿色制服的邮递员哼着小调骗腿上了自行车,延着白马河边的沙石马路往沟道深处的龙珠峪方向去了。
龙门镇通往龙珠峪十五里的沟道里,隔着南马河和中马河两个村子。百八十户人家的龙珠峪就坐落在松塔梁阳坡根下,往南隔着一条白马河两三百米就是牛进山。
砂石马路一直从龙珠峪的前街里穿过。街道两旁因地制宜的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院落,从院墙和房屋的建筑材料上来看,这里还保留着原始的状态——多数还是以土坯或者石头墙为主。前街里最大的建筑当属队部院里的大戏台,对面是村里著名的建筑小镜门。
大队部半人高破烂的石头院墙与其说有倒不如说就是个摆设,院里五间红砖房算是前街里新一点的建筑了。村部门口栽着一根白光光的杨木杆子,顶上高高的对屁股绑着一对大喇叭,懒洋洋的播放着山西梆子《十五贯》。喇叭的影子随着风晃悠着伸到马路对面,落在镜门下一群坐街的妇女身上——这里就是龙珠峪著名的信息、文化中心——懒汉摊儿。
这一带,村村都有这么一个懒汉摊儿——那时候山里的农民除了春种秋收,其他时间就是勉裆裤一穿、大黑袄一裹,胡子拉碴的围坐在这里侃大山晒太阳,村里每个角落的一举一动就都成了他们言语间调侃的“下酒菜”。多的时候几十人,勾儿马蛋的农村脏话、土话、俏皮话胡扯上一整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便都各回各家,热乎乎的坐在土炕上吃完那一碗山药粥就腌菜棒,把碗一推满足的搂着自己的女人生孩子美梦去了。
山里人的坐街习惯是由来已久的;是千年不变的——虽然他们当中年长的还经历过改朝换代;又经历了大革命的洗礼,可在这个穷山沟里,他们的生活却是从未真正的改变过。
眼下,刚立秋。地里的活儿也忙了起来,男人们多到地里去收获一年的希望了,懒汉摊儿只剩下几个好吃懒做的光棍汉留守着阵地。地少人家的女人,除了给老爷儿们做做饭,也就聚集到这里东家长西家短的神聊。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偶尔再加上几个嘴上不把门的老光棍,一群人好不热闹——这时候的懒汉摊儿也就成了她们的天下。
这些天,这里也经常坐着一个另类的小伙子——林树生。他是镜门里林玉楼的大小子,因为高考完在家等消息,也偶尔在门口坐一坐。尤其是每星期一,他早早的就坐在这里,眼巴巴的盼着那个从乡里来的邮递员。身边的这群人更是对这个高中生高看一眼的;都知道要是通知书一来,他可就真的是土鸡变凤凰,不一样了。
那时候,砾城县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谁家要是出个大学生,带着户口到城里去吃商品粮,那就是祖上积了大德;祖坟冒了青烟一样。这深山沟沟里念书的孩子们,也是个个拼了命的想要逃出去——他们念书的梦想,就是要逃到长城以南平原上的城市里去。哪怕是再不济毕业再分配回山里也能到镇子里去作,一开始便是个“二十四级吃皇粮的小干部身份”,那当工人坐办公室的荣耀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和梦想了。
林树生看着那个盼望了一星期的邮递员在对面大队部门口停下,推着车子进了院里。
不多时喇叭就开始响了:“这会儿广播取信啊!、啊!、啊!…来取信啊、啊!…林树生、林春雨、张小富!富!”
树生顺手把书塞进衣兜里,起身往马路对面的大队部去了。
几个女人瞪圆了眼珠子跟着他的身影一起转动到了队部门口,嘴里开始议论起来:“哎呀!树生准是考上了;林家要出大学生了;那还用说,从小看他就是个大学生的料儿;大人物呀!林家这要出了大人物了!我看是林家的宝符灵验了,显灵啦;你这人,念书跟那个有啥关系,净瞎说;嗨,你们不知道,几辈子了,都说林家有宝符,我看就是状元符显灵啦”
伴随着女人们嘈杂的议论声和羡慕的眼神,树生已经捏着信皮子从队部里出来。
女人们的喧闹停止了。她们表情严肃的注视着他;依旧是再羡慕不过的眼神。像是注视着未来的国家大干部一样注视他走过来
“大生!考上大学啦?还是哪个俊女儿给你来信了?来!快让嫂子瞅瞅!”树生嫂子小琴尖利的公鸭嗓打破了宁静。旁边的女人们也才醒悟了过来,立刻跟着叽叽喳喳的喊着:“过来呀!一定是考上了,快让我们看看这通知书是啥样的;快过来呀!”
她们嘴里嚷嚷着,心里更是高看这个“大学生”了,仿佛平日里坐在身边瘦弱的穷小子真的就这样不平凡了。
树生走过来,捏着信皮子的手似乎有些哆嗦的出汗了;脸上的微笑遮掩着心脏“扑腾、扑腾”的狂跳。他没敢把信立刻拆开来看,嘴里不自主的说着:“不是、不是!”,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她们热情的‘招呼’中进了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