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忧郁太子(1 / 1)
刚吃过晚饭,王桐就奉命站在府门口,净慧有些不放心,还在旁边叮咛:不该说的不要说。
天色已经黑了,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缓缓而来,数十名殿前司官兵前后护拥着,人和马鼻腔里都喷出白气,队伍中间是一辆宽大的车舆,车厢披着厚厚的彩色帷幕,车舆后面插着旗子,上面绣着金字宁王太子监国,正是太子的车队。 车舆里传出一个轻柔的声音:让驸马与我同车吧。 王桐上前,几个军士正要搜身,却被制止了:一家人不必了,这是我妹妹的夫君。 王桐也懒得主动交出袖子里那把小鲁刀,眼见旁边军士示意,这才小心翼翼地登上车舆。 厚厚的帷幕挡住了寒风,车厢内要暖和许多,车顶角落悬挂着一盏绘着鱼龙花纹的五色琉璃灯,四面内壁雕饰着山水花鸟,里面空间甚是宽敞,正中坐着太子柴衍庆,他手里拿着个青铜暖手炉,对着王桐一摆下巴,让其坐到对面的位子上。 王桐偷偷瞄了瞄,只见太子三十多岁年纪,在琉璃灯光下,鬓角却已染上了白霜,五官与公主有些相似,一副柔弱的女相,皱着眉头,面色苍白,神情阴柔忧郁。 车外渐渐传来喧哗的声音,这是进入街市了。 夜晚的杭州府同样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绚烂的灯光在帷幕的缝隙里闪耀着,显示着周遭的繁华。 王桐的思绪有些发散,这样鲜花般的锦绣城市,处在这样一个野蛮时代,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光那样醒目耀眼,周围饿狼般的眼光觊觎着,随时会扑上来毁灭光亮。 之前汴京那盏光已经熄灭,北方的苍茫大地已经重归于一片荒凉黑暗,这么令人惋惜遗憾,不知道这个杭州府又能继续闪耀多久。 思绪间,耳边远远传来烟火鞭炮声,断断续续的,王桐猜想这是那个玄妙真人正在进行表演的演练,那个黑暗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就像这杭州府,此时璀璨,下一刻说不定就归于寂灭了。 车队在缓缓前行,车厢里十分安静,太子似乎根本兴趣与王桐说什么,他低着头闭目养神,显得十分疲惫。 王桐明白,这一年来,作为大周目前实质上的最高统治者,太子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一方面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在骂他是国家的罪人,年轻激进的太学生们甚至公开声讨他是国贼; 另一方面还得团结朝廷内外应对危局,绞尽脑汁调拨资源供应淮河前线,自然是身心俱疲。 即便如此,太子也不忘给公主政治支持,王桐心里明镜一般,自己能有这份与太子同车舆的荣幸,完全是因为太子要显示与妹妹的同胞情意,而自己只是个象征符号,仅此而已。 王桐也没心思巴结谁,太子无言,他更是懒得多说,窗外的风景看看也腻了,索性闭目养神。 隐隐约约,似乎能感到有奇怪的目光打量了自己。 一时无语,车队继续南行,不多久便来到凤凰山畔的皇宫。 离着皇宫还有段距离,禁军殿前司便已经设立了层层关卡,严格盘查。 所有人只能步行入内,不但要检查身份鱼符,甚至还有画像核对每个人的相貌。 皇帝虽然整日作乐,把一切政务都推给了太子,但仍将杭州府四班禁军—左右殿前司与左右城防司的军权牢牢握在手中,四个都指挥使都是皇帝亲简,太子也无权调动。 王桐跟在太子后面刚一下车,就发现后面哗啦啦来了一大群人,许多人手中提着灯笼,在黑夜中大放光明,个个棉衣外面套着白色褴衫,大袖翩翩,风流气十足。 太子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老头面前,双手作揖,深深施了一礼,一边嘴里恭敬道:师傅。 王桐想起观澜阁所闻,想必此老就是太子老师白鹿书院的山主,大名鼎鼎的皇甫公望了。 后面跟着两人,长着瘦长马脸的翰林孟其美,另外一个身材瘦弱,却目光炯炯的太学生况维山。 与孟其美目光相碰时,王桐也是笑笑,孟其美却是扭过头,既是不屑,也有尴尬。 皇甫公望巍然而立,坦然受了,待太子起身才缓缓说道:太子殿下,老夫只是一介布衣,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今日天下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老夫受士林诸贤公推,有几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师傅指教,学生洗耳恭听。
老夫听闻,太子命少宰徐大人为计议使,率领一个使团前往北方谈判,可有此事? 太子颇为尴尬:这个 皇甫公望也不追问,一拱手,声若洪钟:金虏焚我城邦,杀我黎民,毁我衣冠,大周正处生死存亡之秋,只可奋起方可自救,绝不可屈膝求和。大周之地有限,金虏之贪欲无穷,若有求和之议,前线军民必然不战而败! 说话间,老头胡子都翘了起来,他伸手一指那一大群激情汹涌的年轻士子,谁敢说我大周无豪杰,谁敢说我大周军民不敢战! 太学士们纷纷振臂高呼, 我等愿战不愿降! 宁死不当亡国奴! 纵然男尽女绝,也不与金虏共天地! 皇甫公望同样壮怀激烈,几缕白发在空中飘飞,民心可用,正当其时,殿下切不可辜负了赤子们的拳拳之心! 王桐站在后面,心里还是有些佩服太子的容让,若是派人去北方求和是真的,老头这样质问,简直是当面打脸啊,如此尖锐的话语,在太子老师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太子也不争辩,就像一个做错了事被长辈训斥的小孩,只是一味的作揖称是。 恭恭敬敬听完,王桐这才跟着太子进了皇宫,翰林们和太学士们仍然高喊着口号,从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士子中穿过,王桐甚至能感受到许多强烈鄙视的目光,在口号声中甚至隐约能听见咒骂声: 国贼! 蛀虫! 纨绔子弟,飞鹰走狗,于国无益! 我大周败就败在这些人手中! 皇宫位于凤凰山畔,原先是吴越国的钱王宫,大周建国后成了杭州府的治所,朝廷南迁后这里又临时整修一番成了皇宫。 皇宫的正门名叫和正门,门前是一片香糕砖铺成的广场,广场上早已是兵将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戟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进了宫门旁边有一座偏殿,名叫蓬莱阁,太子就在这里,暂时代皇帝主持议事。 经过蓬莱阁不远处,才是真正的朝堂,后面还有一圈宫墙,再过去才是神武皇帝和元淑瑾三妃所在的寝宫。 蓬莱阁是一个大厅堂,正中央的椅子空在那里,两侧摆放着两排太师椅,坐着一些主要的权贵,仿佛是政治的中心舞台。 太子坐在右侧首位,而左侧首位最尊贵,坐的自然是老太尉杨孙捷。 杨太尉异常的肥胖,把一张太师椅挤得满满的,连转身都困难。 此老先后伺候过三位皇帝,真正的三世老臣,朝中地位之高不用多说,与淮河前线的姚晟桓并称大周的文武双璧。 偌大的蓬莱阁只是中央挂着几盏八角宫灯,厅堂里显得光影惨淡,坐着的官员们看上去神色不明。 而舞台外侧靠墙处则更加的昏暗,影影绰绰也站着很多官员,王桐也被引领到左侧,这边类似观众席,大家只能列席旁观,是没有发言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