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短暂的、神圣的、卑微的生命在急速的燃烧；却没有泛出微弱的可供照耀大地的丝丝光芒，亦没有渗透出苍白的可来温暖世界的温度。这样惨烈的灵魂是否应当被一丝不留的摒弃或者应当放到炙热的火堆里灼烧，待一场大雨过后，新鲜的生命会从灰烬中伟大的重生！”

静谧的夜从来都是世人最钟情的宠儿！连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都曾用绝妙的语言来将这平凡又神秘的夜描绘成“人类灵魂的栖所”。没有夜晚的庇护，那肮脏的、圣洁的、伟大的、渺小的脆弱不堪的灵魂将在白昼的刺眼光亮中永恒的流浪、流浪直到再也找不到安放的犄角旮旯！所谓的灵魂安放，想来不过是人对于欲望执念的不假思索的追求——得到的、没有得到的、失去的、拥有的、珍惜过的、来不及珍惜的人总要找个时间来缅怀这些已经淹没在光阴里的一切！

望着眼前的一盒牛奶，这位在黑暗中静坐的上了年纪的少年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与深刻的回忆。说他上了年纪，是因为他已过而立之年；说他是少年，是因为他尚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黑白还有那许许多多的色彩。

盛夏的夜晚应当是燥热的、让人窒息的，这才是对季节最大的尊重和捍卫。两个少年赤裸着上身趴在一个长方形的谷仓柜上安静的完成着作为学生必须要完成的一个部分——作业。稍大的一点的叫做叶凌风，稍小一点的叫做叶凌云。据说他们的名字是他们的父亲在一场暴雨中得到的灵感，至于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哥，你的作业写完没有？”叶凌云稍显疲惫的问到。“还有一点就写完了，你呢？”叶凌风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回答到。叶凌云笑着耍无赖的回答到：“我也是，就是最后有一道题不会做，你给我指点一下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哦，不要养成了依赖思想！”叶凌风也是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弟弟的请求。“都这么晚了，做完了就好睡觉了嘛，就只讲这一道题，求你了！”叶凌云几乎是在哀求的说到。这时叶凌风放下了手中的笔，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语气颇为严厉的对这个耍着无赖的弟弟说到：“今天虽然只是一道题，但是一旦养成了习惯之后就事事都想着要依靠别人，自己的人生始终都要自己全力去承担，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对自己的人生是一种践踏和侮辱！”到底是年长两岁，叶凌风表现出了相比于弟弟的无赖不一样的成熟与老成。当然，光是年长两岁也不足以达到这般，主要还是来自于父母的耳濡目染和严峻的家庭经济情况。作为弟弟的叶凌云在兄长的庇护下，或多或少的都免除了一些苦难带来的冲击，自然单纯许多，或者说是任性许多。自知理亏的弟弟此时不敢再开口了，专心的解题。此时，门外的小黄狗突然躁动起来，嘤嘤嗷嗷的叫起来，两兄弟知道，这是父亲到家的一种指示。果然，门外传来父亲温柔的呵斥小黄狗的声音：“好了，好了，快去睡下！”小黄狗一定是在对主人进行日常的欢迎。它喜欢抬起两只前腿做扑状的和主人嬉戏，直到主人进门了，方才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或警戒，或酣睡。“老大，老二还没有睡啊！”叶伟华一边脱下自己被汗水打湿不知多少次，又被体温和骄阳烤干的上衣以及满是尘土的胶鞋，一边关切的问到。叶伟华中等个子，一张国字脸上满是岁月和笑容，一身不知道应当称之为肌肉还是肥肉的肉，只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样的一身肉和他不算高大的个子是极不相称的！也许是因为他是一名柴油机搬运工吧，也许是因为他的工作是两两一组的用扁担把一台一台重大两百斤的柴油机搬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吧，也许是因为要耐住夏日骄阳的炙烤吧，也许是要熬过冬日严寒的凌冽吧这一身的肉从未被嫌弃，因为他们扛起了整个家！只是肩上清淤的部分暴露了这个男人在岁月的风霜中始终只是血肉之躯的脆弱。妻子凤莲此时给这个一身汗味的丈夫端来了一大杯凉水，这是早已倒好凉在杯子里的。因为妻子知道，丈夫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喝上一大杯凉水，这样仿佛可以让丈夫淹没在汗水和炎热中的灵魂重新苏醒过来，是啊！接近四十度高温毫不客气的炙烤，重达两百斤重物不留情面的重压灵魂是否会找个阴凉的地方躲避这一切呢？叶伟华回家喝完水第一件事就一定是来看看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因为看到他们，便看到了希望，看到他们，便看到了未来。两个还在写作业的少年听到父亲的呼唤，连忙放下手中的笔，雀跃的回应道：“爸，你回来了啊！”于是便飞奔而去，一个帮父亲拿拖鞋，一个帮父亲接下手中刚刚脱下的满是汗味的衣服，这样的汗味此时此刻变成了一种安全的味道，变成了一种坚定的味道，变成了一种让人勇敢的味道只见叶伟华用手在鼓鼓的荷包里面掏出一个方形小袋子和一根吸管自豪的说到：“来，你两兄弟拿去喝！”两兄弟从包装袋上的字样识别出这是一袋牛奶，这让两兄弟兴奋不已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也许你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别人眼里那是稀世奇珍的存在；也许你弃之如敝履的事物，在别人眼里那是无法企及的奢求；也许你觉得可有可无的人，在别人眼里却是整个的世界

虽然听说过有牛奶这样的东西存在，但是两兄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拿在手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很有营养，一滴牛奶抵得上十个鸡蛋的营养，喝一口可以一天不吃饭都有精神”两兄弟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迟迟没有将吸管插进去。妻子小声的责问丈夫：“哪里来的？这么贵的东西，当俭省还是要俭省一点哦！”这个颧骨稍稍有点凸出，面色如土，眼睛透着一种责备亦或者是心疼的女人便是叶伟华的妻子。说是责备，因为牛奶是奢侈品，一袋牛奶也许就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粮的开销了；说是心疼，因为这个女人知道，眼前的丈夫买了牛奶却不会将这样的压力转嫁到整个家庭上，他只会从自己的口粮中抠出来。叶伟华嘿嘿的笑道：“不是买的，今天单位上的刘大姐搬家，喊我帮忙，搬完之后硬塞给我的，李伟跟王华一起去的，他们两个也有！听说牛奶的营养好，喝了聪明，读书也厉害，两个娃儿喝了之后成绩就更好了，以后好考大学，进城当正式工有吃有穿就对了！”这里还是有必要介绍一下叶伟华的工作性质，他只是一名搬运的普通工人，以搬运的柴油机台数来算工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待遇；而搬家的刘大姐两口子都是正式工也就是有编制的，工作又轻松，除了有不错的工资收入之外还有如住房之类的一些福利，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当然，这样的差距是永恒的存在的，但是双方的角色却会是在不断变化的，这便使“努力”有了那重要的意义！听到丈夫这么说，凤莲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关切的让丈夫去洗澡，自己则去把留好的饭菜给丈夫张罗上。

两兄弟早已写好了作业，躺在了床上，却没有睡意，因为那一袋早已如雷贯耳却素未谋面的牛奶此刻似乎化身为一阵清风，吹动着屋后黑暗中高高立着的一片竹林。它穿过这林间，拂过每一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它似乎又化身为一只蟋蟀，在夜色的温柔中演奏着新编的曲子，势必要让人承认它的音乐是大师级的水平才肯罢休；它又似乎化身为月光下的水塘，泛起的涟漪随着月色舞动，明晃晃的，似明日的骄阳便是从这水塘中升起似的。

“哥，我们把牛奶喝了吧，不然坏了可惜了！”叶凌云试探性的说到。叶凌风吞了一口口水，故作镇定的说到：“听老师说，牛奶要早上喝才可以把里面的营养完全吸收到，才是最好的！”“我们老师说的是晚上喝牛奶最好，睡觉的时候营养就吸收了，然后可以长的更高！”

两兄弟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熬不住了，沉沉的睡去。至于那一袋牛奶，还放在他们写作业的谷仓长柜上

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将叶凌云的思绪打断。他狠狠的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走到镜子面前仔细审视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曾经的少年稚气已经被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的一阵冷风吹散了，剩下的只是满目的怀疑和麻木。曾经的自己——少年壮志，睥睨天下，意气风发如今的自己，拖着他称之为的残躯在苟延残喘。从“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鲜花少年，到现在的被人们所唾弃的坐过牢的“大坏人”！这段历史，叶凌云不愿去多想，只是越不去想，它越像是要惊雷一般总是于无声处乍起。他曾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未来如此可期！只是后来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改变了这一切。出狱之后的叶凌云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本开朗外向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不与人交流，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奕奕神采，没有了后来的惊恐愤怒，只剩下现在的一片空洞！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可以很坦然的面对挫折，笑一笑，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坚定的前行！也许摔倒着地的地方依然在疼痛，依然在留着鲜血；但是前行之人已经走过了好远好远的路；而有的人在面临挫折之时会陷入深深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鲜血已然止住，疼痛已然消退；而摔倒之人却看着挫折的伤疤，陷入久久的痛苦之中直到它将自己以及自己的人生整个的吞没！

看着眼前的这盒牛奶，叶凌云回忆着过往。第一次，他走到了窗前。夜，依然安静！风，依然在拂过那一片片的竹叶短暂的、神圣的、卑微的生命在急速的燃烧；却没有泛出微弱的可供照耀大地的丝丝光芒，亦没有渗透出苍白的可来温暖世界的温度，这样惨烈的灵魂是否应当被一丝不留的摒弃，或者放到炙热的火堆里灼烧，待一场大雨过后，新鲜的生命从灰烬中伟大的重生。

“妈，给我十块钱吧！”叶凌云用微弱得几乎沙哑的声音对正在洗衣服的母亲凤莲说到。两年了！第一次听到儿子主动说话的凤莲先是一愣，然后眼泪便山崩地裂一般地滚落下。凤莲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落泪，赶忙转过身去用围裙把眼泪揩掉，激动的答应到：“嗯嗯，妈妈身上没有，我去拿！我去拿！你等我一下！”随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进屋去。望着母亲因疼痛而直不起的腰和岁月踏过之后蹒跚的脚步，叶凌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流泪，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因为他的泪水早已枯竭了。不一会儿凤莲拿着钱出来了，她没有问儿子要去做什么，只是关切的问到：“十块钱够不够，不够妈再去拿！”叶凌云说到：“够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出门了。望着儿子的背影，凤莲呆立了很久，随后赶忙打电话通知了大儿子叶凌风以及在地里做农活的叶伟华。叶凌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回了自己所在市的重点中学任教，而叶伟华也早已抬不动柴油机了，每天就在自己的农地里忙活。接到电话的两人很快便回到了家中。叶伟华极少见的几乎是对着妻子凤莲吼到：“好久出去的？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去！”接着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和一刻也不停止的来回踱步。凤莲则不说话的只顾着呜咽。叶凌风说到：“爸，你也不要着急，相信弟弟不会做傻事的，他可能只是想去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好了自己就回来了，你们就在家等弟弟，我去找找！”随后对凤莲说到：“妈，弟弟有没有说去哪里或者提过什么地方？”凤莲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让人心酸的呜咽。叶凌风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再多说，径直的出了门，只剩下呜咽的凤莲和不住叹气的叶伟华。

“爸，妈我们回来了！”也不知道这样等待了多久，此时老两口耳边响起大儿子叶凌风的声音。这声音里面分明满含喜悦！老两口赶忙出了门，在叶凌风旁边站着的正是小儿子叶凌云！只是眼前的小儿子已经将留了两年的头发剪掉了，漏出了完完整整的那一张脸。所有的轮廓，所有的线条都是那么的清晰和明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仿佛两兄弟刚刚放学回家如果一定要说一件可以让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变得脆弱的事，那么一定是追忆曾经那逝去的岁月和年华。这些岁月和年华是那个时候被认为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长河；而现在看来那些过往已经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不知道那是否曾经真实存在过！或许自己从来未曾拥有过那样的时光；或许是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爸，妈，我回来了！”叶凌云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多了几分坚定！痛彻心扉的失败也许还不足以让一个人变得强大起来；那么足够的屈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