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迟he(1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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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定十二年,燕雀飞过,长歌安平,塞北的风吹过脸颊,秋天来了。
二哥齐昭云从操练场回来,拉着躺在营帐的我,去了北坡上。每当这个时候,二哥就会拿出他在毗奴国商贩手里买的葡萄酒,与我痛饮。只是这回,略有不同。
他放下酒盏,望着远处的大漠落日良久。二哥似乎心有担忧,面上神色郁郁地说道:“三弟,洛阳的安乐公主给你来信没有?”
我与二哥是双生子,母亲是安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同为双生,对比二哥,我孱弱很多。大夫说,双生子,就是容易出现弱胎,而我就是那个弱胎。年幼时,父亲教我与二哥习武,我总是挨骂的那个,但是一直都有二哥护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与整个齐家相安无事。当然,我心里更清楚,我此生与统御兵马的将军无缘。
八岁那年,母亲病重,她担忧我将来没有佳配,急着替我安排一门安国公府能够得上的婚事。好巧不巧,那个时候,紫薇星异变。皇上惶惶,找来术士开坛祭法,算了半天说,安乐公主生辰占尽阳位,属于阳生阳之命。若为男子,必是栋梁之才,若是女子,恐女夺夫权,更可能夺了这李氏江山。那三个长得仙风道骨的术士窝在一起得出的解困之法便是给先皇最疼爱的安乐公主,寻一个阴位生辰的男子,一阴一阳,便可压制安乐公主这阳气外溢的八字。好巧不巧,我与二哥相差半个时辰,在先皇物色的人选中,我就是那个家世,生辰绝配的天选之子。然后,两家人一拍即合,让我在懵懂不知的年纪,得到了一位大我八岁的娘子,安乐公主——李君越。
后来,母亲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丧仪结束,我按照约定跟了祖父回安国公府,二哥则跟着父亲和大哥去了边塞,这一走就是八年。八年时间,我身子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安乐公主与我时有书信往来。我虽不是武场飒飒男孩,此中日日久坐,倒也读了许多书。安乐公主常在信中说些趣事,也给了我许多宽慰。今春我思虑许久,年底便是与公主大婚,父兄定是赶不及过来,于是我与祖父商议自己可以去边塞,也好养养身体。此事,安乐公主也欣然赞同,还派了四个亲卫保护我。
只是,入夏后,安乐公主似乎信来的少了。我知道,是她最近与张首辅张胜玉大人的三公子张舍离来往得密切,这事是她安排的几个亲卫告诉我的。他们催我回洛阳,我不想回去。明明第一次来边塞,却总感觉亲切,与二哥分离六年,二哥与我都大了,眉眼里都比以前英气了许多。
所以,二哥问起这话,我没有回他。“阿暮,你来我这也有大半年了,你该回去了。”二哥继续说道。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沉默的回应了一个敬酒的动作。洛阳城繁华,牡丹花开,京都皆欢。那张家三公子最擅长画牡丹了,一幅国色牡丹图惊动了天子驻足连连称赞。我看着自己这弱不经风的身子,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压下,继续欣赏这眼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
回去没多久,父亲催着我收拾行李回洛阳,我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打点行装。原本我与安乐公主应该在三年前完成婚约的,只是先太后驾崩,一切来得太快,此事一再拖延。
暮色时分,父亲在点兵。风沙裹着比洛阳城早了两个月的严寒席卷而来,底下黑压压的士兵齐刷刷地在父亲与二哥的指挥下望着我,我压住自己的情绪上了回洛阳的马车。
脑海里想起那年第一次见李君越,她巍然坐在春意殿主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公主府的人事调配,而我藏在一众宾客后面,听祖父偷偷告诉我,这是我未来的娘子。那主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见到了我,与祖父说:“安国公,这便是父皇给我选的夫婿?听说你叫阿暮?”
我看到那个满身珠翠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害怕,直接躲进外祖父身后,脸红得自己都不敢见人。外祖父拍了拍我的肩,说道:“阿暮,害羞什么,快见过安乐公主。”我被迫从外祖父身后出来,结果那女子上前,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不必了,安国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是吧!小阿暮!”
皇室的女子,向来不过就是权力交错的附属品。大周向来不缺继位者,各方家族势力虎视眈眈地盯着最高位,笑里藏刀间又带着些许伪善的逢迎。
如今皇太子是大周的皇长子,名正言顺,只不过是侧妃如妃所生。如妃出身贫寒,原先也不过是君越母亲——皇后身边曾经的一个婢女罢了。好在如妃生下皇长子后,一贯以皇后为尊,两人倒也过得挺和谐的,一度被传为大周美谈,得妻妾莫过于此。君越与皇长子容貌相似,年龄又差不多,皇帝爱屋及乌,便一视同仁。这些年,随着自己的身心体力大不如前,原先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大不如前。君越本就是女子,她虽爱美玉金钗,但她在政见国事上的能力,比皇长子强了许多。皇帝以皇室正统为念,一度劝她收敛些,至少,从未听过什么皇太女。底下的人闻风而动,就在皇太后逝去这几年里,君越就从大周最得宠的皇嫡女,变成了只知道玩乐的安乐公主。
彼时,太后已经有些病症上来了,因外祖父与太后是表亲,于是皇上特许外祖父进宫看望。那日阳光甚好,太后考问了我一些功课,便与祖父聊叙家常。
那天的荷花开得甚好,南方几个省传来旱灾,底下的百姓都接连受灾。皇帝在桐花台上问大臣们对策,君越偷偷示意那时的皇太子,中央要先做好粮食储备,粮安而天下安。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真切的政策,以前那些君子正道都停在书本里,君越的一番言论,让我自愧不如。那时的我,心中想过便转头进了荷花池边,那儿有年岁差不多的宫人在荷塘里清理杂叶,我有些好奇就站在桐花台下的岸边看。
莲叶无穷,夏日水碧,我也不过十四五的年岁,看了一会,就见安乐公主那身影从桐花台下来,她那被尘世间的权力豢养出来,对世人微带疏离的容貌,显出纤瘦的下颌,看上去清冷又淡漠。
她没有看到我,就这样视线交错地分开了。
忽地,一支厉箭倏忽从我眼前擦过,朝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