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厌世(1 / 4)
王得发没有实现他父亲为其定名的初衷。就他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儿,你根本不敢指望其真就能发达起来,但磕磕碰碰地总也混了个高中文凭,还读了两年技校,最后分到了采油八队。
采油八队位于涪江边上的一个繁华的县城。涪江水一路夹带着上游摸天的灵性和大都市的勃勃生机,来到这一带崇山峻岭里,手脚似乎越加地放开了,使吮吸她乳汁的这个县城的人们像是得着了上帝的指派,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硬是把一个一穷二白的落后县挺进了全国一百强。自然,除引以为傲的酒业而外,凭着石油的影响力,采油八队也成了当地向外推介的一张名片。这里的石油人特别是领导便就感觉自己功不可没,不光在总结报告里,还大会小会地提说,以致于给不明究里的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少了石油人的努力,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经济建设立刻就得“哑火”。
在入厂教育会上,队长、指导员分别作了慷慨激昂的发言,号召新员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断校正自己的行为,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为把这个县城打造成为全国的标杆县,作出自己实实在在的努力,确保实现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双丰收。
按照会议要求,新员工们依次起身表态。出乎大家意料,王得发的简短发言引起不小的反响。他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而伤心,他为能成为一名石油工人而自豪,他要以只有小学文化的指导员为榜样,他将用最快的速度融入石油大家庭,并在这里完成社会大学的学习和深造,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领导言语铿锵,员工斗志昂扬,整个会场蓄积着一种啃铜吃铁的力量。
你别说,王得发在技校里还真混得“人模狗样”的——不仅是高中班学习委员,还兼任学校学习部部长。一翻他的履历表,领导便决定让其在队部留用观察。
留用观察的确是一个机会,但也委实折腾人。今天填写生产资料,明天在财务上学造概算,后天就跟着水车去打水,大后天便叫搞宣传报道……事情杂不说,且还没等把一样事搞上手就又得放开,去干新的工作。王得发整日里就如同一架“辘辘”转动的水车。这也还能忍受,但一天到晚地在领导面前晃悠,点头如同鸡啄米,“你好你好”地笑脸迎人,甚至对于领导的不当安排也得假意应承,这就让素来心高气傲的他浑身感觉不自在。
为迎合受众的喜好,有出版社印发了《厚黑学》。这本书一经发布,便受到许多人的追捧。说不上人们对厚黑老祖李宗吾有多么敬重,但其厚黑理论却为不少人称道。更有有心人将其作为金科玉律,潜心研读,反复揣度,而后,在官场和商场中实战运用,确有不少斩获。
见王得发被留用在队部,有朋友便向他推荐了《厚黑学》。告诉他,人年轻,又被领导赏识,就得将自己打造成为脸厚心黑之人。如此,才有可能奔一个好前程。当初,对于这种说法他只是不屑一顾;现在,感觉与领导不好相处,便就产生成为厚黑门徒的念头。
既厚且黑,啃铜吃铁。王得发似觉掌握了厚黑学的精髓,将刘邦、曹操、司马懿等厚黑玩家作为自己的榜样,决心要在石油行业大干一场。
不得不说,没有名师的指点,缺乏系统的学习,是很难成为厚黑玩家的。尽管王得发把《厚黑学》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实际应用却差强人意。他实在无法用厚薄和黑白去引导事情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那是最让王得发不堪的一个酒局。当时,正接待一批地方官员。作为陪酒的后备选手,王得发总算难得地在这种大场面上露脸了。听说橙汁是解酒的,他事先自费灌了一大瓶。席间,他不断地察言观色,认真分析现场态势,以便作出准确及时地出击。在他看来,既然陪酒,来客都是敌。他要在关键时刻向敌方发出致命一击。考虑到,吃酒多吃菜少会削弱己方战力,他仔细观察己方领导的喜好,时不时地转动转盘,确保将美食移动到他们的面前。领导三令五申制止,他只当是领导的醉话,仍旧无怨无悔地舞动着手指,使各类菜肴轮番进行着旋转和停止。终于,有领导忿忿不平,一记耳光印上了他的厚脸皮。因深知厚黑的道理,他竟然破天方露出了一抹笑意。接着,把领导的突然袭击当作出击的指令,死缠烂打地劝敌方喝酒,结果,将一众官员全给干趴下。
事后,有人提醒他,得罪了领导;更有人骂他是一个胡混子。这不免让他对《厚黑学》产生了怀疑。惴惴不安之中,他担心领导会给自己穿小鞋,他甚至骂领导曲解了他的好意。事实证明,领导都是一些可恶的“坏分子”,自此便对他没给好脸色。
于是,王得发便挖空心思地思谋着对策,随时提醒着自己,用更为礼貌的举动和暖心的话语改变领导对自己的看法。然而,失败的打击却如黄钟大吕,每每在关键时刻震得他一阵阵心悸,以至于时常令他词不达意。
一天,王得发上厕所。平日里见领导总是“你好”、“吃饭没得”地招呼,而这时见着陈队长竟没了词。但不招呼又总觉不妥。迟疑片刻,他便痴痴傻傻地盯着对方,招呼道:“陈队长好!”
当时的男厕所是这样设计的:进门靠墙是一道水沟,水沟背后有数量不一的蹲坑。仅仅放水,只踩住水沟边沿即可;光放水还不行的,则要矮下身段,守住一个蹲坑。
陈队长与几位员工并排站立着,正一股一股地朝外挤着尿,听这一声招呼,便没好气地扭头,朝他大声吼起来:“好个锤子!叫你狗日这一喊,尿都给吓回去了。有好远滚好远,各人一边尿去。真是!”
这应该是通常的作法。当时的厕所只考虑了遮羞,没有顾及隔音。男女厕所都建在同一屋檐下,只在房屋中间的位置砌了一道砖墙。可能是相信人们的自觉性,更多的是出于节约的考虑,砖墙仅砌了一人半高,上方则无遮无挡。这就给声音的传导留下了方便。
听这声一吼,那边的女人们便窃窃私语起来,终于,有位女同志憋出了笑声,接着,女人们都禁不住嘻嘻哈哈地大笑不止。这让王得发感觉很是伤了脸面。
在后勤就得提心吊胆地与领导打交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离他们远远的,就没得如许烦恼了。王得发逐渐有了下井岗的冲动。但最终的决定还是因为同学的挤兑导致的。
跟王得发一道分来采油八队的还有一名技校的同窗好友。近日,那个同学正有事没事地往队里跑,老是在领导那里说他的坏话,时不时地还抢他的活儿干,且又出一手好字,这令他感到颇为心寒。
在华夏人看来,字就是人的脸,也是一个敲门砖。不管其文墨如何,只要有一手好字,往往就会引起大家的重视。说到字,王得发就只有投降的份。打小如此,只要叫他练字,他便直接用牙齿消灭掉那练字的笔。铅笔最在行,咔嚓几下,便将那细长的木棍碎成几段;圆珠笔最有意思,将金属的笔头咬下,放在水里会跑;钢笔最费事,得用门牙扯下尖尖的金属片,接下来,就会写出毛笔的感觉。这一番骚操作下来,笔倒是废了不少,字却没见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