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落幕)(1 / 1)
姬明恩的娘受不了失去儿子的苦楚,整天哭泣,哭着哭着,眼睛看不清针线了。磨料、筛面,配药、拿药的活干不了了。姬明勋就来打下手帮工,明勋没有成家,不干重活,配药的轻快活干得细数,不忙的时候,在榕树下拉二胡,琴声里仿佛有说不完的沧桑。
此前,帮工的姬旺立前些日子得啥病死了,他家住的房子是借人家的,人家不让搁,没有地方送殡,想搬到怡立前院五间草屋出殡。还有这个事吗?怡立不答应,最后在荒园攒秫秸攒,送了殡。旺立有个儿,叫姬明全(民国十四年1925年出生,当时还在襁褓,不知道这些事。
姬怡立没有以往的精气神,整天坐在堂屋看书。堂屋里有许多药书、奇书,怡立最珍爱的一本书叫《祝由术》,整天抱在手里摩挲翻看,学会了神奇的本领。蝎子蜇人,他咕呶嘴,隔空一抓,唤过狗来,往狗身上一挥,狗吱吱叫,好像疼得跑了,被蜇的人就好了。夏天在屋里睡觉,嫌蚊子咬,使上法术,蚊子进来后,都在门后聚集,天明后,门框上聚一团疙瘩,天亮松开咒语,蚊子就飞跑了。
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怡立拿着书就往炉子里烧,不管什么书,治疗妇科病受胎保护论的书也往炉子里扔,被明慈娘抢回来。有人说,怡立是没有心思过了,想明恩想着迷了;也有人说,是他珍藏的书被人偷了,便疯狂了。乡党暗地里怀疑是姬明禧偷的。
姬明禧父亲去世后,怡立看到四弟一家孤儿寡母的,就把药书传给明禧,学学看月子的病,有个好营生。明禧到兰陵保吴家沟村坐诊,受当地人欺负,他跑回来。
明禧嗜好赌博,偷三径堂票号,去兰陵那边赌,十赌九输,输了很多。兰陵来人拿着票号来兑现,姬怡立把家里的东西卖了,赔给人家,才算完了。
前台门几家商量准备合伙把明禧开出家族,继承他家家产。明俊说,不行,再怎样,那是四叔一条根,就把明禧留下了,前台门没有轰走他。
从那以后,怡立家就颓败了,成了闷头户,不出头露面了,三径堂的票号成了记忆。
姬明俊以保的名义,把乡团救援石城崮,姬明恩因之死亡的事情上报到区县,代理县知事袁耀堂八月批文,抗节而死,忠勇义烈,列入县志。自匪患以来,全县乡团御匪殉难者有沙窝村人高殿鳌、王庄人王怀孔、郭里保人姬明恩、车网人宋星吉等,共计12人。
姬明俊收到区长转来的批文,随后辞去保长职务,区长见明俊辞意已决,也就同意了。卸职后,明俊整日呆在南酒店,安稳地整理往日疲惫的心情,纷乱的世道在急剧变化时代面前不过是一个片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些不经意的日子才是生活的永恒啊。
姬致元面对看不到头的事务,心力交瘁,也辞去了庄长职务;这段时间,父亲姬朴一去世,二弟泰元、三元郡元长大了,一大家子日子过得渐趋平静。庄长由姬槐元二弟姬仲元担任,庄长主要任务是要公粮,路过的队伍问他要吃的,要煎饼,他就挨户齐煎饼,其他的啥事没有。
仲元喜欢听说玉鼓的,每逢柳下集,他一早就去北边杨树行占场子,坐在前排。说玉鼓,桶筒子米把长,掐着点敲鼓,拉着长音,都喜欢听。魏建春说玉鼓最来劲,咳嗽都咳到点上,咳咳咳……一咳嗽,弄那个形,真来劲。他一敲玉鼓,赶集的就围上来,不远处也有说书的,都没有人听了。
说到一册,该集钱了,魏建春不下去,有一个人兜着小框,围着场子转,听众自觉地往那扔赏钱,一钱,二钱,顶多给五钱。齐完了赏钱,也不点,看看不少,两手抱拳,一鞠躬,表示感谢。又开始说了。闲日天短,日色变浅,到下午四点多了,该收摊子了,仲元还不走,说再说一册,魏建春就再说一册子。听说书的都是庄上老百姓,农闲时节,忘记了忙碌日子,沉浸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怀念着曾经的小巷幽深夜不闭户鸡犬相闻。西南乡的匪乱本不该在农耕文明的车辙印上出现啊。
在郭里保,乡党有事没事都到南酒店坐坐,陪着二掌柜说说话。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居四到南酒店喝酒了,驴屎抽个空去姬学沢家找居四。驴屎有两个儿子,儿子大了,但他改不了哗啦脾气。
白露季节,天气转凉,围子外的独院显得萧索孤独。学沢有三个儿子,大份的庶和有两个闺女;二份的叫庶澜(民国元年1912年出生腿脚不灵便,后来长大成家后有一个儿子,儿子在六七岁时候,得了肚子胀的病死了;三份的庶船还小。藕塘石碑的谶语一直压着学沢,喘不过气来。18年后,庶澜与金怀训掌权,亲手埋葬了前台门。4年后,庶船的孩子姬设全拾一对放生,女孩。不久设全的媳妇得病死了,设全就成单杆子,带着两个闺女自己过。藕塘石碑的故事演绎了宿命般的悲剧。
姬学沢对驴屎说,好久没有看到居四了,听说居四干了马子,是马子头,土匪拉东西都交给他。往后,土匪发狠,咱费劲弄这点东西都交给他,太亏了,后来居四被土匪砸死了。学沢家柴屋靠近墙角的地铺落满灰尘,居四真的好久没有回来了。
居四在郭里保寄居的这几年,匪患萦绕着西南乡,郭里保的劫难好像与他有关,又好像与他无关。现在居四消失了,西南乡的匪患渐行渐远,一个时代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