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观星 (下 一)(2 / 2)
众外地来的士子和名流看到此景,忍不住又一个个把眼睛瞪得溜圆。“这样也行?这官府怎么花钱,哪论到草民来决定了?”
然而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那王守义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学童,拿出纸张来开始征集联署。众看客们则纷纷走上前去,或者借王守义递过来的汲墨铁笔,签下自己的大名。或者按个手印,再由两个学童代签。转眼间,就签了满满七八页纸,即便不够一千,也有九百七八十出头了!
趁着王守义继续征集人联署的时候,又有一个姓苏的胖子爬上了讲台。举起铜喇叭,开始说出他自己的提案。那就是,请大总管府加派黑衣城管,打击城里流窜的扒手和骗子。凡抓到者,皆送进煤矿,永远不许这类人重见天日。
这个提案比先前那个,得到了更多人支持。凡是生活在城里有手有脚的,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苦了一个月赚来的薪水,被小贼转眼摸走,或者被骗子设套给骗个精光。故而很快,苏姓胖子就拿到了十几张大纸的签名,高高兴兴地捧在手里,找相关衙门去存档备案了。
紧跟着,又有第三、第四、第五个人上台,公开宣讲自己的提案。或者拿到了满意的支持,或者铩羽而归。众旁观的士子名流们粗略算了一下,基本上涉及到市井草民切身利益的,就容易得到联署。而相对空泛或者长远的,则很难受众人响应。
“让我也来试试,就不信天下百姓都愿意跟着朱屠户一条道走到黑!”来自恩州的名儒王蓬,找了个机会攀上一座讲台。拿起铜皮喇叭,扯开嗓子喊道:“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上古之时,人茹毛饮血,凌弱以强,行止无异于禽兽。有圣人降世,以礼教化万民。故人始知上下、长幼、顺逆,继而知忠孝、尊卑。始有别于禽兽,今大总管府推行“平等”之策,乃惑乱之始也。若人皆不知上下,无守礼仪......”(注1)
‘“他说什么?”周围的百姓被突然冒出来的“之乎者也”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互相询问。立刻有进过学堂者随口翻译道:“他说礼是天经地义的东西,有了这东西,人才和野兽有了区别。而礼的意思就是,知道上下,长幼、尊卑的区别。如果不懂得这些,就是禽兽不如!”
“去他娘的,又是那一套,让老子继续受一辈子欺负还不敢抱怨!”百姓们闻听,立刻如沸水般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大声议论。
朱重九的“平等宣言”虽然今年正月才正式付诸文字,但三年多来,随着地方上的士绅和儒生被驱逐的驱逐,收编的收编,随着各类作坊和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淮扬一带沿河运河的城市里,百姓对贵贱尊卑的教条已经非常淡薄。只觉得像现在这样凭力气和手艺吃饭,凡事都求个公道最惬意不过,谁也愿意再回到过去那种必须要仰人鼻息日子里继续受罪吃苦。
因此,大伙根本不肯给王蓬把话说完的机会,很快,就有一些嗓门大的人带头喊道:“兀那书呆子,你一个外地人瞎叫唤什么。你愿意给蒙古人当驴子,尽管自己当去。别拉上老子,老子没那个当驴子的瘾!”
“就是,自己愿意当奴才不算,还想拉上咱们!咱们淮扬人的事情,哪轮到你们这些外来的书呆子瞎嘚啵?!”
“滚下去,滚下去。你自己愿意当狗,自己去当!把你的老娘和妹子,全送给蒙古人暖被窝。说不定还会赏你个官儿当!”
“有官当也长不了!等咱们大总管北伐之时,他们还得滚下来!”
“滚下来,赶紧滚下来!张明鉴火烧扬州时,怎么没见你们站出来说话?鞑子掘堤放水时,怎么没见你们言语一声?现在老少爷们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们就又跳出来了?你们到底是安得什么心思?!”
“就是,还有别于禽兽呢?鞑子杀人屠城,你敢上前放一个屁么??你有那胆子么?”
“怎么可能,他们敢来咱们扬州,就是摸准了咱们大总管不乱杀人的好脾气。换了鞑子那边,他们才不敢胡乱放屁!”
一句句,虽然粗鄙无文,却全都骂在了点子上。把个老儒王蓬骂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找不到官府和家丁可以替自己撑腰,震慑群氓。身体在台子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猛然喷出一口老血,仰面朝天栽倒在了木制台板之上。
注1:王蓬,汉人。明初以志向高洁而闻名,终生不忘大元对他的浩荡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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