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1 / 1)
许炎彬去过,他在秦方的陪同下,走完了谭凝曾经住过的病区。那里有两人间、三人间和多人间,当然也有单人间。医院根据病人的病情和个人要求,当然,个人要求也是经济实力的一种体现,会酌情安排病房。谭凝住的是双人病房。病房里的卫生条件普遍算不上好,只有简单的生活起居设施,双人病房配有单独的卫生间,有的多人病房则没有。病人每天按时起床、吃药、做运动,晒太阳,检查、治疗、看节目、吃饭、睡觉……听说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一直短缺,因为缺少正式编制,有的年轻护士到了这里,干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她们说病人很野蛮,工作时被病人莫名奇妙踹上一脚打一巴掌是家常便饭。许炎彬想,在这里最可怕的大概就是失去希望,失去那种有朝一日可以健康地、自信地走出去的希望。
可许炎彬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谭凝自己接下去说道:“你能想象一个正常人,明明没有病,却要假装自己精神有问题,呆在那种地方,日复一日地接受治疗,无法离开,永远跟一群疯子在一起,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吗?可以想像吗……啊?许炎彬?”
她的话像一杆点石成金的笔,许炎彬瞬间风化了,赤裸的许炎彬像一尊石膏像立在房间中央,他看着谭凝身体颤抖不止,他知道,她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会更加残酷。
8年春天结束前,谭凝由谭白明领着来到四院,他们像一对真正的父女般,谭白明那种发自内心的担忧和悲伤骗过了所有人,除了谭凝。她只是配合他的表演,在四院,谭凝接受了检查,确定了初期治疗方案,听到了医护人员对她的鼓励。并在谭白明的授权下签署了入院单。
从那天起,谭凝机械而顺从地听从谭白明和医生的安排住进四院。她认为自己演得不错,至少,她与谭白明、与梁晨和梁星之间,在她入院前,都和从前的相处无异。她的计划是,在这里住够三个月,病情得到治疗后稳定,再由谭白明接自己出院。
双向情感障碍是谭凝在做过详细研究后,为自己选择的病情。从头至尾,谭凝就没有得过精神病,工作失误、恋爱分手、精神失常不过是她的表演形式。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心中积蓄着一个惊人的报复计划。这灵感来自于谭凝以往采访报道过的一宗社会案件。
江城市有过一例精神病恶性杀人案件,杀人者与被杀者曾是同学关系。偶然的一天,被害人来到一间零售店购买香烟,发现站店的正是自己从前的同学,他临时嘴欠,调侃了几句,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杀人者的敏感神经,总之,他在店里翻出一把剪刀,从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后,翻身而出,追了被害人两条街,最终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活活将自己昔日同窗捅死。这宗案件绝对是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如果杀人者不是有精神病的话。
可杀人者偏偏就是个神经病!这宗事件曾经在江城市引起过不小的社会震动,有很多声音反对“精神病”作为重刑犯可判为无刑事能力者,从而赦免他的杀人罪行。因为精神疾病确实不是一个好界定的疾病。难免被人钻法律漏洞。
谭凝本身也对这条法律持有看法,但反对的声音并没有掀起实质性的变革,她采访过事件当事双方家属,也采访过专业法律人士,她知道,一旦触法者被认定为精神疾病,或有过精神病史,那么极大可能,杀人者不必接受法律的制裁,而是被关进精神病院接受人道主义关怀——接受治疗!
谭凝去四院,要的就是一份精神病证明!只是她没有想到,四院是自己另一段人生恶梦的开始!
头两个月,谭凝都装作一个情绪不受控制的病人,但又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她不与病区里的任何病人交好,她躲避人群,除了吃饭、洗澡、出操等一些必须的行动,她都呆在自己的病房。像一个真正的孤独症患者。
她最害怕的是夜里,她仿佛能听见病区里有怪异的声响,下水管道的声音,病人的呓语,走廊里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低吟。很多时候,她能当着护士的面耍小聪明,将那些白色的和黄色的小药丸藏起来,但偶尔,来个负责的小护士,眼睛直直盯着她,她就不得不当着护士的面吞下那些于她无益的小药丸。
她怀疑那些对抗精神症候的药物让她产生了幻觉,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她感到头重脚轻,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得了不治之症。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谭白明失联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忽略了谭白明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