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晚雁归巢(1)(1 / 2)
君灵的冬夜,繁星斑耀。有传言称,只有在盛世年华,在每年的十月,登上君灵山的山顶,可寻觅一处没有结霜的山峰,站在山峰上才有机会一睹流星缀尾划破天际。在流星下,漫天的星光会将祝愿与希望洒在莅临者身上,为其祈求接下来一年的平平安安,顺心顺意。
可去过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十月初的君灵晚雪初降,十月末的君灵山早已被大雪覆盖,每时每刻每处山峰都拥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雪帽,每一朵雪花都拥有自己的仪表姿态;但并非每一个夜晚都有星光闪烁。在之间寻觅到一个雪下得恰恰好的时机,面对暗瓷色的天空,不见皎月的夜晚是那般孤寂难耐,流星兴许存在,但并非长存与随处可见;辛辛苦苦攀登而上的旅人也应该学会自适与自我宽慰——流星就像希望与祝福,人生可以时而闪烁,但不能让闪烁变得泛滥和触手可得。
大梁英宗乾越四年的十月初一,李夏站在君灵山初雪过后的山峰,抬眼看向铅灰色低沉的云,暗瓷色的天空。那一夜,不是盛世也没有群星闪烁,李夏却好像见到了流星划过;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流星好像也不是那么灵验。
“没多久玄玺就要召开族会了,你可是近些年来首个入会的外人;想不到现在的你不仅不庄严点对待,反而还有兴致在这里干坐着。”祭坛外的山麓,李夏坐在一处裸露的岩石上,琴有些倾斜地放在腿上;他遥望着被霞光点燃一般的远处的雪峰,时而低头试音,时而抬头,与划过的冷风、归巢的猎鸟邂逅。正当他自我陶醉时,殷晨从不知何处跳下,拍了拍沾染到袍子上的雪渍,坐到李夏身畔。
“郡王不也好兴致啊。”李夏收起心思,笑着说。
“我?”殷晨摇摇头,拿起腰间别着的酒囊,拧开盖子往嘴里炫了一口,“什么宗族会议,都是群老头子杞人忧天般的未雨绸缪,以及老套的一些话语。你不会好奇我和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说实话,有一点。”李夏轻点头。的确,殷晨身上少了守陵人的庄重感和肃穆感,况且祭坛上的九个人他也没有被囊括在内;即使他不说,有时间还是会问问这个话题的。毕竟和一大堆耳顺古稀、耄耋之年的族老在一起,可以看出仍旧保有干劲气血的幽云郡子,怎会甘于奈何于此?只是他有个疑惑,为何比他年长一辈的殷晨会对他这么打交道,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和浮烟郡主,恐怕不是那群老头想的那么简单吧?”殷晨突然转移了话题。他盯着李夏,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飘忽不定,心里似乎多了一点底;过了片刻,见李夏还是没有找好说辞应付自己的样子,他“哈哈”笑了一声,肯定了内心自己的想法。“没猜错,你应该喜欢浮烟?”
还是躲不过去要面对这个问题李夏内心轻叹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殷晨又很感兴趣地追问:“那浮烟呢?她对你有没有感觉?”
“这件事郡王您还是等到浮烟恢复记忆之后,再问问她吧。其实我也不好说。”李夏突然一阵头大,总不好和他说我现在在她心目中是她哥哥吧?他不敢保证殷晨会不会直接一巴掌把他拍死,能不冒的险,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我对你的事挺有兴趣的。”殷晨勾起嘴角笑了笑,他扭过头目光平视眼前的山谷,“因为你有点像我,我和你一般年纪的时候,也曾经为了红颜跋山涉水,历经波折。你说你是专门为荆海一事来的,我还是不太相信的哈哈哈。但你一说起浮烟的事,我从你的眼里看得出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爱恋和责任感。还有一个原因,是成烟这丫头。
“殷广——也便是荆海——他和我是同辈人;我的父亲受封幽云,他也是承袭父辈余荫,在荆州安了家。但在小时候,还未随父亲奔赴他乡时,住在深宫中,他是我为数不多的玩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掺杂关乎权力相争的杂质;到如今,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一面,也是如此。”殷晨陷入了回忆,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怀念,又开口道:“所以说,我虽说没见过成烟,但却把她当女儿当啊你能救下她,我很高兴。
“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奇,作为殷宗的直系旁支,这么久来,荆海这一支一直都是一脉单传?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仔细想想,是什么东西需要荆海他们一直孑然一身,独自背负?其实你应该能猜到,为了节省时间,我就直接和你挑明了——因为紫龙气运,荆州拥有九州最多的气运,气运的总量超过了京城;但这些气运由于前朝历代的缘故,是带不去京城的。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历代的荆海郡王守护在此,而且为了凝聚住气运,确保不过于分散而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所以一脉相承的原因,便是如此。
“而至于为何玄玺说你赶了巧合,又说成烟有福运;是因为紫龙气运几乎是递承的,一旦有了后代,气运便会递承到下一代身上。也就是说:成烟身上凝聚了最多的气运,荆海身上的可以说微乎其微。而他们没能抓到浮烟,是因为身处荆州,怀有最多荆州气运的人,可以说是天命眷佑的人,几乎任何不利的事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除了把她带出荆州。要不然你以为祖殿那帮子人是混饭吃的?”殷晨语气平静地说出殷宗的天大的秘密,却好像在和人分享一些家常琐事一般;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站起身来,并说出了李夏最关心的那个话题:
“你所说的关于成烟失忆的事,可以理解成她在自我保护。恢复记忆很简单,找个殷宗的人为她梳理一番龙气即可;但有个问题是:一旦这么做,她便承付了整个大梁将近一半的命数了。对她心怀恶意的人会越来越多,她会面临一些压力。不可避免的,只能由她一人担负。不能有其他人的插手——包括她最亲近的人也不行。如果不恢复记忆,那便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安安稳稳地在荆州过一辈子,或者等仙苏醒过来,接引到仙身上即可。”
“这件事我做不了决定,但你勉强可以。若不是失忆,你可能已经和成烟成亲了——深爱着和被深爱着,都可以从你的神态看出来。不论如何,这个选择应该交给她最信得过的人。”殷晨平淡地说道,“接下来自己好好考虑,申时差不多到了,你该去见见族老们了。我要去看看仙,据说她也是一个会孤独的女孩。”
云深夜澜拥月色,少年携酒归晚程。昔日的少年醉揽君灵白雪,消弥了属于少年的轰轰烈烈;如今的少年以酒代茶,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后来的李夏才知道,很多人很多事,即使在自己的生命里多么用力去改变,总会被拉回到冥冥之中上天为你选好的路。路的尽头是一道门,能不能打开,完全取决不了你;就像云梦泽的蒹葭,在大风面前连自己飞向哪处都决定不了罢我漂泊四海,寻觅一处安居;却在你这里让我望而却步。我们共赏过同一片水杨花开,也曾经拥有过岳阳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