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安稳(2 / 3)
“一些务必留心的细枝末节罢了。先前领您游览公爵府时忘了提醒,大公对气味略为敏感,若嗅到尴尬的味道,容易生出不适的症状。因此,祖先生,务必勤于梳洗,房内的浴缸由天然的温泉供水,四季恒温,是一种别样的享受。祖先生,我们明日再会。”
待管家告辞,祖终于清楚会面之时,大公那短暂的尴尬源自何处。他抬起那条闲着的胳膊,贴紧灰黑色的袖口闻了闻,又扯高染黄的衣领嗅了嗅,最后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妻子:
“茉亚,我很臭?”
“还好,”说着,她拨开那只摸在腰上的不老实的手,坐远了些,“一些汗水、脏泥、灰尘和流浪的味道,不算臭,只是有些恶心。”
祖立时起身,撕掉半年未见水的衣袍,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却见一团较为干净的布从胸口滚落到地上,才想起是之前从宴会厅包来的甜点,忙捡起来递给茉亚,头也不回地冲向洗浴间:“特意留给你的零食,记得尝尝啊。”
茉亚在膝上拆开这餐巾裹成的包,只看见一坨渗出香料味与奶油气的混合物,白黄相间,有些不可名状。想了想,她还是弯起食指,勾了勾粘稠的奶油,轻轻含入口中,尝到了半年未品的丝滑奶香,以及融在其中的甜腻蔗糖。这时,水流与哼唱的声飘出了洗浴间的门,让罕有波澜的灰眸起了变化。慢慢抿着这些零食的茉亚不明白,祖究竟是不在乎外表的浪子,还是如口头那样轻浮的混蛋?
“合格吗…”抹完了最后的奶油,茉亚将餐巾叠好,小心放入怀中,对着洗浴间的门沉声告别,“祖,我想在这里逛逛。”
“啊?去吧,别拐昏了头啊。分不清方向的时候,可一定拉下脸找仆人问问路啊。”
“嗯。”
与忙着坏笑的祖先生的假想不同,他的妻子茉亚·伊迪布兰在迷宫似的长廊与厢庭间走得自若、转得悠然,不论是清扫琥珀地板的仆人,还是擦拭青瓷花瓶的女仆,又或是在喷泉旁乘凉的宾客、在苗圃内裁花修树的园艺师,都未能引她驻足、博来困惑的请教。
她一路走至公爵府的最深庭,朝身披重甲的侍卫躬身致意,并讲出令他们通报门后之人的暗语,在那扇门敞开时踏入,用灰眸探往身影遮挡的前方、方今大地的最强与最古老——五个世纪的曾经,与圣城的武神共领帝国事务的继承者、传说中神圣帝皇之下的第一人…
身在一列列大理石雕塑前的、白发苍苍的贤者。
“遗忘之地的看护人,茉亚·伊迪布兰·守卫…”无用她自我介绍,贤者眼泛幽红血光,讲出了她的名、她的姓、她被既定的命运,“自诅咒的血脉传承那同名母龙之记忆的混血者,此行访我,所求何为?”
“不,尊敬的贤者,”茉亚摇着头沉声入座,直视能通晓过往的贤者之目,“与我的母亲不同,数年前,我方觉醒血脉的记忆。因此,我并非母亲的后身,并非母亲的同族。”
“很好,孩子,”贤者望着她眸底的灰,又见到那位在三个世纪前,蛊惑名享武神之尊的有志青年去遗忘之地寻获圣典的龙族,苍老的皱纹随声而颤。那颤动是波浪,是千万日月送来的感慨,“若如此,你有权选择未来的路,走向你母亲所不能奢望的自由。”
“自由…那太奢侈,我虽不愿理会那些记忆赠予的真相与知识,却明白它们是正确无误的…”茉亚捋起长袖,看向手臂上一道道湛蓝的裂痕,眼底的灰俞显浑浊,“我母亲的造物主没有错,本源啊,总归是谬误。但,本为终结本源而生的我,如今却触及了本源…触及血脉理应回避的谬误。”
“孩子,你在迷茫。”
“是的,尊敬的贤者,”当指尖抚过那蓝辉,浑浊的灰化为漩涡,帮茉亚看到了目睹本源诞生在这星球的造物主,见证了神圣帝皇摧毁真神的瞬间,目睹了造物主联合自根源对立的邪恶,欲携宇宙的意志将神圣帝皇毁灭,却为这亿万星界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所孕育的存在、有史以来最具欲望、最为自私、最是强大的神圣帝皇打入虚空的边界、永不得反,更坚信那刻印于血脉的使命、令本源归于沉寂的使命,却又无法下定决心,“即使有造物主给予的智慧,我也看不透答案…我知道,您与晨曦的精灵先祖是唯二抗拒了本源诱惑的生命,我想请您帮我,帮我找到那个答案…生于究极之错误的本源,可有它存在的道理?”
贤者闭了眼,静若止息。若非轻微的呼吸,他与房间内陈列的雕像毫无区别,同样的睿智而苍白、同样的老迈而不知年月。良久,贤者的眼再度有了光,可惜,那是敬畏与怜悯的光:
“孩子,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