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独(1 / 2)
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有一个人坐着,只坐着一个人,湖的周围静静的,只有树的声音,树在自顾自的说话,没有搭理湖边长凳上坐着的那个人。这个人独自坐着,转过身来,问身边的那棵树,什么是孤独。
这棵树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当湖面上波平浪静,只有一条小船漂浮着,连波纹也不见,那叫孤独;在密密的林子里,在我的枝头上,连鸟鸣也没有,只有一个人独自的呼吸声,那叫孤独;当夜色降临,一只白鹭无声地划过沙滩,留下一个灰暗的影子,那叫孤独。
他略有所悟,心想:
满场喧哗,觥筹交错,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边角,那叫孤独;当整个舞场都在旋转,唯独自己没人可以邀请,也没有谁请自己入池,那叫孤独。家人们都在客厅,有的搓麻将,有的打牌,有的聊天。只有自己既不会打牌,也不会搓麻将,在书房冥思,那叫孤独。
他神情恍惚,想告诉那棵树:
满街都是标语,人们在狂呼口号,老舍一个人坐在未名湖畔……沉默的湖水漾开一个漩涡,那叫孤独。报纸媒体铺天盖地连篇累牍让人们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看见巴金在稿纸上写下“要讲真话,”那叫孤独。当从上到下都在欢呼厉害了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看到了乡村的贫困,模糊的泪眼,看着湖水在碧蓝的天空里发出一阵阵的响声,他问自己,孤独到底有怎样的残忍?
年轻时,他渴望爱情,希望有一个女孩走进他的生活,后来真的有了一个女孩,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就在这时,一场大病,把他送入医院的病床。那双柔软温暖的手消失了,只有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移动着的身影和空白的梦,一切色彩都消失了。孤独,在掏空他的心。
中年,正当妻子热情似火的时候,他燃烧的荷尔蒙被病魔降下的冰雹扑灭了,每每面对妻子失落的眼神和茫然的怨恨,他因无助而失落,因失落而痛苦。孤独,使他的躯体如残渣一般报废。
老年,他奇迹般的复活,饥渴,欲望,火一般的激情,喷涌而出。可是,他的妻子,已经冷若冰霜。孤独,给了他无尽的长夜。长夜,看不见黎明。
此刻,他才明白,肉体的孤独,人如死灰,可以让生命黯然失色。
在湖边的一条长凳上,他坐了很久很久,红色的步道上,没有脚步声,一个可以经过的身影也没有,没有恋人的细语,没有老年人手里播音器戏曲的唱腔,没有少年自行车的轮子,没有跑步健身的汗臭。这也好,他可以独自咀嚼孤独。
作为老年人,他有一些微信群。这些群都是儿子给他买了智能手机之后建立起来的。他本来觉得很开心,几十年不见的同学,一下子都聚在了一起,聊同学少年的青春岁月,聊儿子儿媳和孙子,聊也聊不完。有一次有同学谈起了关乎民生国运的大事,不知怎么就挑起了左右两根神经,争论得不可开交。他本不想插话,听着听着有些坐不住,想把一些常识问题说说,结果引来左右各方的指责。他闲在家里,有的是时间,就着手写了一段文字,发在群里,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文章发出后,没人应答,有个别点赞的,好像很平静。第三天,他想打开微信,却怎么也打不开,跳出来一行文字:因为你传播谣言,你的微信号已被查封。他百思不得其解,问儿子,儿子有些怨怒,叫你别瞎写,你就听不进。说归说,还是帮他向腾讯提出了解除封号的复议。儿子说,有人举报了他。这一整天,他一个人呆坐着,无法申诉,无人解释,无处申冤,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侮辱与孤独。
他想和单位退休群的老同事聊聊,但三观不对,话不投机。他想和家里的那个群聊聊,群里有他的许多兄弟姐妹,还有几个八零后的他的小辈,可他们从来不对他的话题有兴趣,他独自多说也就很无趣。虽然没人举报他,也没人赶他出群,但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群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是这个群的另类。
城市是喧嚣的,微信群也是热闹的,只有说让你说的话,只有唱让你唱的歌,喧嚣和热闹就可以持续,你就不会孤独。可是他却怎么也不会,他只能说他想说的话,听他想听的音乐。反之,他的心就会隐隐作痛,他的耳朵就会发出嗡嗡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