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时间(1 / 2)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阿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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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阴暗压抑的空间之中。哪里有怪异的光线射入,但却哪里也不见光源。
我明白,我已再次踏入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梦境,而梦醒之后,我将迎来再一次的时间轮回。
与之前三次一样,这次的我依然无法察觉自己的实体。眼前流动着真实的影像,耳中听到现实的声响,甚至环绕四周的那股阴冷潮湿的空气也能被我的嗅觉和触觉感知。但我却如同一团虚无缥缈的意识云,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如是说。
可没有容器的思维又算什么呢?我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于是只好随着视点的变化再次打量起眼前这处空间。
这里应该是间地下室。不知为何,我产生了如此判断。然而实际看起来,也好像的确如此。四壁都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墙,没有窗扇,只有左侧那道厚重坚固的金属门。
前方有台像是医院里核磁共振那样的大型仪器,而此时似乎正有人平躺在连接仪器的轨道平台上。平台旁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好像正低头看着将要被送入仪器洞口中的那人。
这是上次梦境中那个坐在沙发上哭泣的男子。我立刻意识到,并不觉得有何突兀。
视线移动,我看到仪器左后方有一张巨大的长桌,桌上一台大尺寸电脑显示器正放射着淡淡的光芒。更远处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像是一排摆满了电子设备的高大机柜,红绿两色的指示灯如夜空中的繁星般散布在那一区域,其中几个一直闪烁不止。
回过神时,视点业已移至那台仪器之旁,我也清楚地看到平台上躺着的正是我本人,就跟预料的一样,毫不惊讶。平台上的我闭目合眼,面色凝重,而且有些苍老,透着一脸病容。我身穿雪白的衬衫,系着条看起来蛮高档的领带,外套一件春季薄风衣,墨蓝色西裤下一双棕色尖头皮鞋擦得锃亮。
这时,对面的男人在仪器上的面板上操作了几下,平台上的我开始缓缓向着头顶的圆洞移动,直至整个胸部都没入其中。我感觉头皮一凉,仿佛被某种生物的触手吸住了脑袋。接着白光一闪,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与混沌。
就在这黑暗将要把我完全吞噬之时,一串红色数字忽然在眼前闪现。数字的个位正在不停变换,看来似乎是在递减。或许是个倒计时吧,混沌中我如此猜测。或许等它停下之时,我便将再次回归那个噩梦般的世界,再次开始那场永无止境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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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置身于现实世界的我并未感觉到眼前这个世界的现实性,反而更加深了梦中的那种虚无感。当然,好的一面是我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又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体会到心脏的跳动。用力吞咽一口唾液,那便是吞咽唾液时应有的感受。我茫然抬起双手,俨然以考古学家鉴定楔形文字的神情翻来覆去地审视着它们。手指在我自身所产生的意识操控下伸展自如。神经已然接通,数据畅通无阻。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拥有一副可由自己意识随意控制的身体委实妙不可言。
然而身体回归的现实并未对梦境中延续下来的那种怪诞感有实质上的抵消。情况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那个在梦中出现的男子究竟是谁?我已经梦到他两次了,可我明确地知道我并不认识此人。还有,梦中的我究竟属于哪一种存在呢?那真的是我吗?如果说梦境是现实的一种抽象反映,或者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某种愿望的达成,那么在我梦中反映的究竟又是怎样的现实?谁的愿望?
我颓然瑟缩在时间的夹角,眼望着虚空造就的深渊茫然无助。太多事情难以解释,太多的现象超出常理。我如同蹒跚在一条看不见的莫比乌斯环中,一圈圈重复着永无止境的轮回。只有时间,恰如秋夜的凉风般一刻不停地与我擦身而过,并在我身上(只在我身上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时间!想着这个词我再次一阵头痛。如果轮回不断,重置不停,时间在这个世界里岂非毫无意义?我们还不是始终要在固定的时间范围内往复循环,无休无止?但这么说也并不全对,对我而言似乎时间并未停止,而是一刻不停地前行不断。至少在我的感觉中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