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靥花红(2 / 3)
众人狎妓猜枚饮酒,也不一一而表。徵端捡了陈景筼边上坐下,两人嗑着瓜子低语,徵端问道,“今儿是谁喊你来的?”陈景筼摇头皱眉,倒似十分难忍一般,耳语道,“曹润田想在大理院里谋个差事,今日原是为了他来。”徵端恍然大悟,因着人多口杂,也不便多说,只捡些回京的趣事闲聊。
未说几句,那柳花举着酒盏盈盈过来,半蹲着对徵端行了个福礼,低声道,“见过六少。不知五爷一向可好,这几日可在家中?”徵端心中不耐,面上倒是得敷衍过去,“五哥去金陵了。”
柳花不死心,追问道,“要多久回?”徵端心中烦厌,“五哥玩心重,一向没个定数,这一去怕是少则三五月,多则半载一年了。”柳花一呆,徵端偏过头去,也不理她,故意与唐穆崧说话。倒是陈景筼瞧她可怜,与她轻声道说道,“你要是有事,去信找五爷便是。听说他在金陵常住芙蓉大旅社的……”柳花眼里含了些感激,低头道,“先生真是好人。”
有五贝勒在席上,从不缺热闹,一会儿讲老恭王家二贝勒在青岛遭人刺杀了;一会儿讲肃亲王的十四格格叫个日本人给带走的,没得把他家侧福晋哭瞎了眼;一会儿又讲当年他游历德法诸国,买了个钻石花篮献给英国公主,公主直嚷着要嫁他。后来临回国时,公主还送了他个六克拉菠萝黄钻戒指。
柳花听得有趣,插口道,“菠萝不是吃的吗?竟然能做戒指?我怎么没见过。”陆云白插口笑道,“回头让五少给你买一个,你就见识到了。”徵端抿唇不语,可面色却有些不高兴,柳花何等伶俐,忙笑道,“哪用让爷们破费,明日自个儿去街上买个菠萝就是了。”众人被她逗笑,只见她应酬有余,长袖善舞,显然是这富桂堂的头牌红倌。
五贝勒话题转的极快,又道,“桂大爷殁了,这几日家里停着灵呢。咱们满人的棺材是起脊的,跟个屋顶子似的。嚯,好家伙,桂大爷那寿材板子纯红的,还不是漆上去的颜色,是本来就那个色。两边棺材帮上都是云子卷纹的,瞧着真漂亮啊,我去过这么多家献帐子,就属桂大爷家的这幅旗材最标致,说起来这还是他姐姐老太后赏的呢。”他说的唾沫横飞,知道的是说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喜事呢。
陈景筼坐在一旁本不言不语,这会儿忽然开口道,“绍文说要到的,怎这个程光不到?”那宋绍文是副总统宋元卿的嗣子,倒未想到今日还叫了他来,徵端一怔,却见五贝勒听说妻弟要来,酒倒醒了大半,站起身道,“不喝了,想起来今儿家里还约了德五爷看鸽子,我这就过去。”说罢提了鸟笼子,歪歪倒倒的便走了。
陆云白抽了口气道,“德五爷不就是桂祥的儿子么?老爷子出着殡,做儿子的还有心思去看鸽子?这样荒唐?”尤之弛撇嘴不屑道,“英国公主那真是瞎了眼了,还送他菠萝黄钻戒,简直是肉包子打狗去了。”唐穆崧夹了口菜,笑道,“这话还真不一定是吹牛,我见过他家福晋手上,真带了个菠萝黄的大钻戒。”
尤之弛啐道,“那准是他自个儿花银子买的,回来不敢找老王爷报账,编了个瞎话,充什么大尾巴狼。”众人都知庆王父子荒唐不堪,徵端皱眉问道,“怎会叫了他来?”
唐穆崧边笑边叹气,“在琉璃厂遇到了这位爷,说什么都要跟着来凑热闹。这会儿一听到宋大少要来,立马跑得比兔子还快。早知道那会儿就该告诉他今儿叫了宋家的人。”陆云白奇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宋绍文手里?”唐穆崧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宋家大小姐是五贝勒的福晋,五贝勒畏妻如虎,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陆云白咂舌道,“原来是宋绍文的姐姐,怪不得满人不肯娶汉女做福晋,原来这宋家的闺女这样厉害。”尤之驰笑道,“宋家只有两个闺女,能养得不厉害吗?”陆云白不知根底,又奇道,“不是姐弟三人吗?怎么又只有两个闺女了。”
尤之驰是世家子弟,深知其中根底,“宋元卿老爷子是读书人出身,什么都好,独有这畏妻如虎的毛病不好。宋太太不让他纳妾,却只生出了两个闺女,生不出儿子来。你想想,这宋家长辈们能干休吗?后来宋老爷子官儿越做越大,自是有人送小妾进门的,可无论谁送的,都叫宋太太赶了出去。时间久了,这河东狮的名声就传开了。”陆云白啧啧称奇,“没想到宋太太这样厉害。”他转头一想,便明白了大半,“这么说,绍文兄只怕是过继来的了。”
尤之驰点点头,“是长房过继的。”众人都笑了起来,陆云白抚掌道,“嗣儿难做。”
虽是说的宋家的事,可却给徵端添了心病,他沉下了脸,半晌不肯言语。唐穆崧察言观色,笑道,“哪里的话,明明是旗人的姑奶奶更厉害,没听说吗,旗人家里都是没出门的姑奶奶当家呢。”
又过了一刻钟,有人来报,说是衙门里有事,宋绍文不来了。尤之弛嗤笑,“偏他有事,次次都是他有事。还是唐穆崧会做人。”
等到月明星稀,宴席方散。众人都饮了不少,尤其是尤之弛,更喝的不省人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弄得邋遢不堪。陈景筼站在门外问道,“可要叫家里人来接他?”唐穆崧摇手,“他心里不痛快,让他出去避几日也好。你们不知道,家里给他定了门亲事,是尤老太太从苏州寻来的干亲。”唐穆崧连说连摆手,倒是十分唏嘘,倒是又指派了那小厮陆贵,让他送几位少爷回家。见他办事这样周道,连徵端也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便也客套了几句。
“六少哪里的话,”唐穆崧双目一闪,细长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射出了锐光,“平日里卑职和大爷、四爷常在一处推牌九,卑职的贱内是府上二太太的侄女儿,也常去府里走动,六少这次回来了,以后还要多聚聚才是。”听到二太太三个字,徵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倒未露出半点异样。
一时众人散了,徵端欲和陈景筼多聊几句,两人上了陆贵的车,拉到南池子一带便停下了,赏了几个大洋,陆贵千恩万谢地回去了。两人循着城墙慢慢踱步,这时才觉松乏下来。徵端道,“你倒是好心,还管那尤大的事,他断是个腌臜货,寻花宿柳的事怕还干得少了?在法兰西的时候,连洋窑子也去的。”
陈景筼皱眉道,“他哪里是去避风头,只怕是烟瘾犯了,在家里总归不如外头便宜。”徵端皱眉道,“在国外时还好好地,回来却不成器了,怎沾染上这玩意。”陈景筼一哂,“旗人哪有不抽这个的,就是五贝勒也抽过。回了国被老庆王好一通收拾,把右腿都打折了,折腾的死去活来才戒掉的。”徵端想起适才五贝勒浑没个正形的样子,忍不住皱眉,“老庆王倒是下得了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