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甜粿(1 / 2)
冬日的阳光,透过那棵古老的槐树缝隙,穿过那扇古老的木门,柔和地打在这个小院子里。
凉风习习,几片已经泛黄的树叶无力的随着风飘落,落在蓝氏的脚下。
明天“富泰号”红头船将要起航,载着许多家庭的期望和绝望,到南洋去。
“无可奈何炊甜粿”,这句民谣已经在潮汕地区流传了上百年,成了一个“习俗”。天刚亮,蓝氏就忙着准备炊甜粿了。
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形成了中华民族重土轻迁的文化观念,这种思想也深深植根于潮汕子民的心中。在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父母在,不远游”成为一种传统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只有在走投无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潮人才选择背井离乡,出洋谋生。
每年秋冬季节,准备出洋谋生的潮汕人便在樟林港乘搭红头船,乘东北信风出发,一个半月方可抵南洋。船客一般会带着糯米蒸的甜粿,作为途中食粮。因为甜粿在湿热气候中也能保存得久,不需加热即可食用,而且耐饿。
一句“无可奈何炊甜粿”,成了潮汕人漂洋过海的代名词,道出几多辛酸。
蒸粿品——潮汕话叫“炊甜粿”——也有很复杂的工序。昨天,蓝氏从市集买回稻谷后,便用土砻磨除稻壳。这个土砻也是家里祖传的“宝贝”,岁月的沧桑,将砻外表包裹的藤条剥落,参杂各种增强粘度与硬度的物质糅合的粘土制成的砻身却依旧坚固耐用。互相磨砺的截面,密布排成螺旋放射状的直立竹片,作为磨齿。这样的重量与硬度正好够为稻谷脱壳。若用石头制作砻,便会因为太重太硬而连米粒也磨碎。有句成语叫“磨砻砥砺”,本意形容的就是磨除稻壳的情形。
磨除稻壳,就是白花花的糯米。到了昨晚,蓝氏将糯米放进水里泡软,以便磨浆。
今早天刚亮,蓝氏就起身了。天佑昨天出海捕鱼,还没回来,她便一个人忙碌开了。她先将已经泡软得糯米从水里捞起,搬到石磨旁,舀装一匙糯米,推几下磨,停下来再舀装一匙糯米,再推。在石磨的咿呀声中,米浆缓缓流出。
磨完糯米,蓝氏仔细看了看米浆。凭着多年做粿祭神经验,她感觉到米浆太稀了,于是将米浆装入米袋内,好扎口,放在石磨下压挤出水,直到干湿度合适,再倒入敞口大钵。
沥干后的米浆,要在大钵里与红糖揉和,直到匀成面团。蓝氏挽起袖口,跪在钵前,俯身用劲。寒冬时节,北风凛冽,但蓝氏却干得满头大汗。
揉成面团,已是晌午时分。蓝氏顾不得休息吃午饭,马上从屋里拿出蒸笼,准备炊粿。
说起蒸笼,潮汕有个说法叫“新不如旧”。因为蒸笼是用木片或竹蔑绑制而成,新的蒸笼如马上担任起蒸粿的任务,蒸出的粿恐会有木柴味,故要先蒸一些其他食物,待柴味完全消失后,才正式用来炊甜粿。
炊粿粿的关键在“炊”。蓝氏先在蒸笼的底部和四周铺上一层纱布,纱布上面垫着豆腐皮,倒入糯米浆后,便将蒸笼盖密封,置于大鼎内,用急火炊蒸。
潮汕有句民谣,“粗糠(稻壳当柴火,大柴(木柴在旁待”。穷人家准备炊甜粿,原材料多是买稻谷,而不是直接买糯米。一方面,稻谷比糯米便宜。另一方面,碾米后产生的稻壳,还可以当成炊粿时的引燃物,节约了一些柴火钱。
一笼甜粿要蒸十多个小时,期间蓝氏一直在灶台旁观察火候。有时须往大鼎内添水,水才不会烧干。有时须往添柴,火才够旺,粿才能完全炊透。一边是冰冷的北风,一边是炎热的火苗,在这“冰火两重天”之间,是亲情,是母爱。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
蓝氏已经忙碌一整天,没吃一点东西。过了“极限点”,肚子已经没有饿的感觉。“行百米者半九十”,越是临近开蒸笼时间,越要注意观察火候。火候把握得准,炊熟的甜粿表面,像人的皮肤那样,油滑紧韧而纹理清晰。倘若把我不准,甜粿表面出现像皮肤溃疡般的痕迹,那是无法挽救的失败——粿没完全炊透,再炊多久都没用。
蓝氏正聚精会神地炊粿粿,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