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努尔丁(1 / 1)
监测的最后一天下午,之溪小姐回到住所后,脸上写满了疲倦。她用背将门关起,将窈窕的后背与后脑勺抵在门板上,仰头闭着眼休息。片刻后,她睁开眼,走向了衣橱。她将短款的银紫色夹克外套从肩头滑落,露出了里面紧身的黑色防紫外线连体衣,紧致的衣服将之溪小姐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一个个隐秘的镜头下面。
她撩起短发,将小手放在后颈拉链上一处精致的按钮上,轻轻地按了下去,连体衣背部的拉链像是清晨里一颗温柔的露珠,从一片刚刚萌发不久的嫩叶的叶柄出发,自上而下轻轻抚过娇柔的叶茎的每一寸曲线,再从充满弹性的叶尖调皮地跳开。顷刻间,之溪小姐胸前白嫩的肌肤便从那黑色的衣服中绽放了出来,像是月光映亮了夜色下的林地。她伏下身去抓住了黑衣,两只白兔一样的小脚顺势一蹬,便从紧紧的裤腿中逃了出去。而后她轻巧地起身,将指尖扶在腰间的两侧,轻轻逮在全身上下最后一件顽皮的衣物上,像是逮住了因贪玩而久久不愿回家的小孩儿,将它轻轻滑过了紧致圆润的大腿,在白玉般的膝盖上微微停顿,最终经由纤细光滑的小腿扫过脚踝。恍惚间如梦中抚琴,直到我良久未得琴声才渐渐回了思绪。屏幕中,之溪小姐去了浴室。
浴室中的水涓涓地流着,我愈发觉得咽部十分干渴,舌根的唾液变得粘稠难以下咽,我稍顿了下,还是将唾液咽了下去,觉得喉咙中有一丝淡淡的甜意。我伸手去拿显示器旁的咖啡杯,竟发现手中的杯因手臂的颤抖根本难以放到嘴边,而那抖动仿佛源自我笨拙中呼出急促的气息。看着热汽中一丝不挂的湿漉漉的少女,我从加入“眼”以来第一次觉得,以当下的个人状态,已经难以完成监测任务。正当我刚准备做监测项目负责人调换申请时,猛然一股巨大的反感重重击在我的心房,随后,像是烟雾将我团团裹住难以动弹——我不愿意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监测和叶·之溪。于是,我取消了申调指令,将之溪小姐的监测设置为托管模式,并对之溪小姐的监测权限设置为仅我一人可见的绝密级,原因我草草地录入为“调查需要”。
我站起身,离开了昏暗的监测室,快步上到了停机层,登上了我的c级超音速飞艇,将目的地设置为努尔丁。停机层顶部的起飞井缓缓地开启,一缕久违的阳光洒在了飞艇内我的脸上,仿佛轻吻一个刚刚苏醒的婴儿。紧接着,飞艇骤然腾起,调转方向后略作停顿,刹那之间便将这座硕大的社会安全系统总部大厦远远甩开在视线里。八年来的第一次,我胸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生而为人的真实——欲望。我要去一趟那栋古老的努尔丁主寺堂,只觉得有什么在指引着我,我必须去。
努尔丁主寺堂呈中心对称布置,其正中是个直径约35米的庄重而辉宏的象牙色穹顶,穹顶被四根古老的大理石柱支撑,并在四边各用一个半圆穹顶将受力分散,半穹顶外又有3个更小的半穹顶进一步将力向外传递,直至延续五个层次。主寺堂四宇由八座高塔围合,塔顶为象牙色圆锥。数百座拱圈结构在殿堂内清晰可见,不曾矫揉造作。内壁镶嵌有数以万计的马赛克瓷砖,光影斑斓中拼贴为各式图案。
每当沐浴在主寺堂内和煦的光里,我习惯于仰头望向正中的主穹顶,再闭上眼睛去用心聆听那些声音,于是,数百年来的时空便渐渐地融汇交织在了一起,我仿佛感受到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或喜或悲,或希冀或绝望,或呱呱坠地或垂垂老矣,或因前路迷茫而祈祷,或因虚惊一场而感激
今天我被什么驱引而来到这里,如以往般站闭眼站立,却总是觉得若有所失。殿堂相较往日的沉静,似乎更嘈杂一些,我顺着声音睁眼望去,看到在后门那里聚着一小群人,走近后发现那是一场小型的婚礼。有时候我们会惊叹,人类的科技文明数千年来竟然可以进化发展到如此高度,有时候我们也会惊叹,人类某些传统文化数千年竟然可以封存得如此纹丝不动。落日的余晖下,夕阳洒在这对清澈的新人脸上,他们在空中亮闪闪的纸片下相视而笑,在欢笑与掌声的鼓励中相拥亲吻,在亲朋好用的拥簇中渐渐从这古老的建筑离去。
我一直站在那里,难以平息,与以往永远矗立在局外的我不同,此时此刻,一丝丝情绪开始在我的胸中点亮。我为他们幸福的脸庞而欣慰,我为永远经历不到这种美好而失落,我为本可以获得这一切,却因恶疾只将生命永远停留在青春年华而暴跳如雷,我为苟延残喘在这具空壳般的躯体中,这般不人不鬼的存在无力地自卑。
起初,这些情绪如傍晚时分一缕火苗般从我的内心跳动着升起,随后那火苗燃起了我的心脏,经由心脏灼烧到了我全身的每一颗脏器,接着这灼热感蔓延到了我的四肢,在火势扩散到了全部躯体以后,它还未曾满足。终于,那热量寻到了我的灵魂,并在我灵魂中久久沉寂的稻草中引燃,灼烧,直至燃为黑夜中熊熊烈火。
世界骤然从喧闹中安静,我猛然瞪大双眼——我们站在同一个穹顶下驻足仰望,我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奋力生存,我们沉溺在同一条历史上不同的章节,我们终将在结束时感慨着将这一切一一归还,那么,我们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以灵魂回归,我于世间存在,则我生而为人!
我离开了努尔丁主寺堂,向飞艇走去。踏在主寺堂的草地上,那是自植入后,我第一次觉得脚步如此沉重而真切地踏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飞艇停在寺堂的围栏外,包裹在高耸入云的城市中一览无余的灯光里,仿佛已被巨兽吞入了血盆大口中。
我在带着青草味的晚风中一步步踏着,正欲跨出主寺堂的围栏大门,忽然眼机终端传来一声悦耳的提示音,仿佛我重获生命以来,自始至终都在等待着这一声音的到来:
邮件内容:里谙先生,我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个周末我们出去玩吧!
发件人:和叶
时间:2125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