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4)追忆七里泊(1 / 1)
大久保说了两句中日提携的话。李倒灶一个劲儿地点头:“提鞋,提鞋,我一定要跟皇军提鞋。”他吃力地弯下腰,两手去捉大久保的军靴。大久保狐疑地望着他。李景文费力地拽着大久保的靴筒。大久保吼了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李倒灶满头大汗地抬起头,说:“太君说要提鞋。我这不是正提着嘛。”翻译附在大久保的耳边,嘀咕了两句。大久保大笑起来。
这几天,吴顶牛的郁闷有增无减。他的郁闷起因是任广正很郁闷。任广正在救国军安身之后,兴冲冲去接绣蓉,结果扑了个空,绣蓉不见了,大约是死在乱世里了。任广正郁闷,从此性情大变,变得自私,粗鲁,功利。
他要把气撒在当兵的身上。不巧,他找的那个出气筒,正是吴顶牛。
毫无行伍经验的吴顶牛,把任广正所说的立正听成清蒸,稍息听成烧鸡。任广正认为吴顶牛是故意搞怪,伸手就打吴顶牛的耳光。脾气火爆的吴顶牛,抢过一把铡刀片,对着任广正抡圆了就砍。任广正火了:“长官打你,你竟然还手?”吴顶牛两眼冒火:“狗屁长官!在家的时候,我妈都没打过我。你个混账王八羔子上来就打我。我活劈了你。”
邢百里得知后,拍案而起:“我立的是军队,不是山寨。敢以下犯上,这是违反军纪!那个跟长官动手的家伙,我要不抽他几百鞭子,我就不叫邢百里!”邢百里拎着马鞭,气魔疯天地赶来,见到吴顶牛之后,那怒气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吴顶牛!你是廊坊的那个民夫!好兄弟!又见到你了!”
廊坊事件中的三个当事人终于重逢了。邢百里大喜过望,命令准备杯盘。当夜,三人在邢百里的总指挥部小聚。任广正对吴顶牛素无好感,难免态度冷淡。邢百里听说吴顶牛以前在七里泊打响过农民抗战的第一枪,不由得啧啧赞叹。为了让任广正高看吴顶牛一眼,邢百里酹酒于地,要求吴顶牛讲讲七里泊的战斗。
吴顶牛痛饮一杯,而后瞪着桌子上嗤嗤燃烧的蜡烛,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那一天,在七里泊,吴顶牛当众演讲。他说:“日本兵为什么在张辛庄屠杀?因为在姚官屯,政府军和他们开战。”大家纷纷点头。强中瞪着吴顶牛,一时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吴顶牛大声疾呼:“日本人被政府军打疼了,他就拿老百姓撒气。杀人,放火,流血。”他跳到高处,嗓门也越来越高:“老少爷们儿!咱在盐山,盐山也有政府驻军,防线就在邻村!”此言一出,大家都被戳到痛处,面面相觑。吴顶牛慷慨悲壮:“政府军必定抵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日本人搞屠杀,也是在劫难逃的事了!”众人脸色苍白了。
吴顶牛咬咬牙,说:“我听逃难的人说,日本人杀进村子,见人就宰,像追鸡追鸭子一样宰。近处的用刺刀挑,远处的开枪打。有的被挖了眼,有的被掏出心肝。有的人家被杀绝户,一个不剩。有一家躲在地窖里,日本兵发现了,倒上煤油烧,一家子烧成一个大坨子。有一个人被刺刀挑昏过去,醒过来,看到遍地的人的死尸,牲口的死尸。”
有个小伙子含着泪跳起来:“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下,兴许还能活!”有一些人开始响应:“对呀对呀。拼一下!”拼一下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强中用刀在脸上一划,鲜血流淌下来。大家都惊呆了。强中咬着牙说:“不能保家,我宁愿死!我的命,不值一文钱。我愿意用我的血,换你们的反抗!”强中是个狂热的人。在他身边,很多人狂热起来。
汉族杀鸡祭旗。回族就请阿訇。风雨里,一杆大旗挺立而起!旗上写“抗日汉回同盟军”。
黄昏时分,农民们埋伏在土围子后面。一支约4人的日军在飞机和装甲车的掩护下,气势汹汹地开来。
吴顶牛对农民们说:“总共捡了几根步枪。你一杆,你一杆,双生一杆……其余的都用火枪、鸟枪。下面发子弹。你三粒。你三粒。双生当过木匠,眼肯定管用,多发给他,发给他四发子弹。”吴顶牛发子弹。强中向没枪的战士发镰刀﹑红缨枪﹑斧子﹑铡刀片儿。
这是一次主动的挑战,一次充满勇气的义无反顾的挑战,一次轻率的没有胜算的挑战。这帮年轻人凭的的是血肉之躯和匹夫之勇。他们对战争还不太了解。他们想得还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