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求凰(1 / 5)
说罢,李崇训从衣襟掏出一封信笺,递予安歌。
她望着上面如刻印般的方正字迹,瞠目结舌,“李氏崇训,因燕雀鸿鹄、才户不配,有妻符氏安歌,请愿立此休夫之书,此后各自嫁娶,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李崇训,你当真是周到至极啊!”安歌默念着这份绝无仅有的、女子为男子下达的休书,哭笑不得。
她想起晨间的誓言,也想起他在自己命悬一线之际的挺身而出。
自己虽对他并无太多男女情谊,可一想到他无尽可悲的过往,想到他今日对自己敞开心扉后的贴心举止,她便无法忍心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抛在脑后。
牺牲他换来的自由,已不再是心无杂念、畅快淋漓的自由,她宁可不要。
“崇训,对不起……”
念及此,安歌将手中的信笺撕个粉碎,抛向天际,那些轻薄的纸屑随泥土中的落花交织交融在一起,宣告了它们不可复活的未来,“真是可惜了这么端正的字迹,若这不是休书,该有多好。”
既已笃定,安歌笑意盈盈地伴着漫天飘撒的纸屑问道,“父亲,还记得您教我的清乐戏《木兰辞》么?”
说着,安歌追溯着记忆,一板一眼地亮起嗓、拿起势、踱起步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见她以蹦跳代步无法保持平衡,崇训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却不想手掌被安歌紧紧握住,嘴里依旧唱着她熟记于心的韵律,“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而后,她终于喘息着地停下来,自嘲地边笑边擦拭着香汗微浮的饱满额头,“父亲,木兰的戏……我唱不动了。下一幕,我想换一曲《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尝不是女儿们又一个毕生所求呢?”安歌的温柔,引导着崇训与她十指渐渐交叠,“凤与凰,聊写衷肠,慰我彷徨,携手相向。”
她自信而又霸气地微微侧头,朝他露出惊鸿一笑,拉着他一同跪倒在地,“经过这么多事,希望正如君欣所说,这段姻缘,以阴差阳错而起,以花朝月夕为终。父亲,我想试试,找寻下战场之外,新的幸福。”
符彦卿的眼里顷刻浮现出一层若隐若现的水光,“为父知道,你一向心如明镜,选择决断,从不优柔寡断。如今又接连经历九死一生,势必思虑得更加通透。既是你所喜所求,为父怎能还有不允许的道理?”
安歌望着他因笑容而沿着眼尾生出的上调皱纹,一道接着一道,好似直直地插进自己的心里,“父亲,女儿不孝,不能悉心服侍您左右。”
符彦卿将手搭在他俩紧握的十指之上,而后用力拍了拍崇训肩膀,“崇训,今日我便正式将最珍爱的女儿交给你,她不善温柔娴静,总是爽朗无忌,性情刚烈时就像脱缰的骢马,可她又是特立独行,世间再找不到与之一样的姑娘,你千万不要和她介怀,她被我和符家宠坏了。”
安歌止不住扁起嘴,“我哪里有如此不堪……”
李崇训感到符彦卿那只平日里挥剑天涯的手,在交叠之中给他一股无形的爱的传递,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去近二十年惨淡于谷底的人生并非白费,如今换来了这段能够点燃他余生光亮的牵挂。
以后的路,不管能有多长,能走多远,终于不再只是触得的一张纸、一管笔、一盒砚的冰冷沉重,还有知己相伴的温润、美人如玉的炽热,他自感何其有幸,那封闭和压抑了多年的郁结,似乎一下子全部释然开来,一去不返。
“岳丈大人在上,崇训必不负重托,陪伴安歌一日,全部心念,便唯系安歌!”崇训吸了吸发红的鼻尖,止不住羞赧起来。
“我这一生,戎马倥偬,握了一辈子的刀枪剑戟,驾了一辈子的战车缰绳,却经不住纯爱流逝于掌心,见你们能够扶持相依,为父着实欢喜。”
远处的天空渐渐深邃起来,符彦卿默默转身,走向院落的曲径亭廊,熹微的光亮致使其身影渐渐模糊,唯听他声如洪钟的话语响彻耳旁,“明日符家军将启程前往青州,安歌,想家时就多让崇训陪你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