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蓬山(1 / 7)
江星似波,珠露圆荷,
钩帘新月,良夜如梭。
“不留行,你家公子有没有责骂你?”
“公子待我们极好,对外人也是乐善好施,今日之事,定是与你家有什么误会,”允中转头望着与他并肩而坐于丘间水榭的苏麻侧颜,“你有问你爷爷么?”
“爷爷不肯说。”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其实,今晚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个秘密。”
允中瞬时来了兴致,“哦?与你有关么?”
“是离青的事。”苏麻抬起头,怔怔望着河岸对面令人望而敬畏的兴隆塔,背上月光在她鹅面留下片片沉郁暗纱,“他的腿……”
“我知道,他的腿不是风疾骨蚀的缘故,而是被人打断的。这估计也是为何我叫了很多次,你都不让他来诊疗的原因。”
“再也无法复原的东西,又何必耗费你的精力?”苏麻悲凉寒辛地连连苦笑,“然而你却不知道,他的腿是为了出家为僧,被爷爷亲手打断的。”
自慕容彦超来到兖州伊始,前前后后便已组织数不清次数的征纳甲兵,苏麻父亲早在后汉时便和村里其他壮年一同被抓服役,在外征战,一命呜呼,苏母难忍丧夫之痛,随后也跟着去了。
自此,舒族长一脉只剩下离青一枚男丁,后者自小便承袭了父辈在制窑领域的天赋与功底,舒族长说什么定是不肯再让他出征行伍之间,但却无法一次又一次躲避着无休止的征兵徭役。
兰藉知晓后,给他们家出了一个“藏身寺院”的计策。
由他口中得知,偌大兖州城内的男女老幼、富贾赤贫,都像扎了堆一样往寺院中躲避,有的是为了躲避兵役,有的是为了求一口饭吃,有的则是杀人越货后渴望找到栖息之地。
为了进驻兴隆寺,富人之家献出土地、财宝不计其数,而穷人之家又能拿出什么?这可又苦得舒族长一夜白头,对着兰公子左求右念,后者才勉强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兰藉遂云,“佛曾称赞迦叶尊者头陀苦行,为大乘经律所倡最大功德,你们要想真心实地踏入佛门,应如法为‘燃身臂指,供养诸佛’。但如今城内许多贫家均效仿此道,你们已为序后,即使我能向住持求情,你们还需向神明秉承更深表意,方才可行。”
最后,这条原本完好无缺的腿,终于变成离青将自己进献给兴隆寺敬意与虔诚的“供品”。
“自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心事重重,沉默寡语,就连出品的瓷器也大不如前。”
允中回想着离青在那日兴隆寺被人整治的神色恍惚,已是喘气长吁,“瓷器和行医之道其实类似,不仅需要心中有执爱,还需面对世间重重历练,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司马迁,重创之后还能不顾世俗、坚持守念。”
“既如此,我也说一个故事。”他起身踱步向崖边,“有个男孩子的母亲因生他难产而逝,父亲忧虑他心智软弱,从小便让他从学医道,但他念着身后家境殷实富足,整日浑浑噩噩、纨绔膏粱,对待所学不思进取、浅尝辄止。然而一日,他家仆人夜半早产临盆,家里去请医生的时候,产妇已经危在旦夕,作为家中唯一涉足医术之人,他首当其中前去救人。但你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几乎与他同龄的女孩儿一尸两命。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曾经的放荡不羁,其实是他内心作祟的软弱和恐惧,最终却用他人的性命,换来了这样惨痛的结局。”
他眼中泛着缭雾浓浓,“那时,他决定正视自己的恐惧,更加正视医者在这世间无上尊贵的价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假,对于他而言,救人一命更是减轻自己的一份罪恶与自责。之后,他参了军,在军中结识了一位非常器重他、待他如父的名医,随军东征西走,医治死伤无数。于是,他为了纪念母亲和那位因他而亡的仆人小妹,便用一味能够助疗难产的植物——王不留行,给自己取了别名,也是将这份愧疚烙印永久封存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