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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岭的刻苦,感动了哥嫂,也感动了爷爷和伯父们,他们接受了家里养着这么一个无法下田下地的男子汉的事实。等到第二年,冷峰找了同学肖建国帮忙,肖建国一口答应,出面将冷岭安排到黄石读高中。
冷峰把粮票换成现金,又找冷泰和刘蜀借了一部分,凑齐了学费和生活费。得知小叔子能上正规高中,刘新华开心坏了,一边哭一边连夜筛米,炒菜,又帮他缝了袜子。冷燕被妈妈吵醒了,蓬头垢面地站在门口看妈妈筛米装菜。冷峰在旁边将一个木头箱子用榔头敲了又敲,嘴里叼着几颗钉子,从木箱的板条间能窥见那包裹着的油布纸,油布纸半透明地透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冷岭穿上那件存了许久的中山装,人显得精神多了,脚上那双新解放鞋,散发着橡胶的气味。冷眉也起来了,站在妹妹身后,看着踌躇满志的叔叔。
天还没亮,冷岭就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隘城管辖的地段。他要去阳新一中借读,那里的教学也才恢复几年,但已经有最新的教育体系。他肩膀上扛着木箱子,身上斜挎着黄色帆布书包,新解放鞋踩在泥泞的土路上,没多久就把他的新鞋和裤脚弄脏了。他无悔地前行,带着被残酷人生萃取出的最后梦想和希望。
“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冷泰坐在屋檐下,看着冷槐,像是同他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
刘新华从屋里走出来,几只鸡被惊得飞奔,其中一只扑打着翅膀掠过冷槐的头顶。“能行!”她斩钉截铁的话,像是对冷泰说,又像是对远方的冷岭的叮嘱,更像是一相情愿的安慰。
”天资不怎么样,但好在能吃苦。“从门口走过的刘蜀用四川话对女儿说。
”你晓得个啥子!“刘新华呛了他一口,就又进了里屋。
冷岭觉得不行。
虽然在家里的两年,冷峰托人给他借来了高一全套的教材,但他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把初中的内容复习完,另外一年勉强将语文和数学预习了一下,但真正头疼的是英语,这些和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与俄语不一样,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接触过,他看见英语就反感,他最初只能用拼音一样的尝试去读,心里明知道那腔调不对,但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东西,后来刘蜀有一次听见他在读,让他下楼,教了了他二十六个字母的正确发音。冷岭花了几个月才自己把他们弄清楚,不太热心的刘蜀倒不是不愿意教他,但他已经要出发去阳新了。第一个学期结束,冷岭的英文考试零分,老师找他谈话,让他退学,冷岭苦苦哀求,老师摇摇头,说你这样可惜了家里的学费啊。这一年春节,冷岭没有回家,阳新城里热闹的鞭炮声,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冷岭拿着英语书强忍着强烈的思乡情绪,一字一句地啃着。他把时间掰开来用,但觉得依然不够用,为了克服对英语的恐惧,在异乡空无一人的宿舍里,他白天大声的朗读,一边回味着老师讲课的发音,晚上背诵单词,然后用手指在空气中反复的写着,第二学期开始时,他已经将下学期所有的单词全部背了出来。然而第二个学期结束的考试,他的英语十七分。暑假期间,他忍着羞愧,回到幕阜镇,一五一十地跟刘新华和冷峰坦白。冷峰和刘新华却说,你进步了啊,应该接着学。冷岭暑假只过了两周,就又回到阳新,他背着哥哥给的土特产,几只自己不舍得吃的熏兔,和一包用山茶油炸的豆泡,敲开了英语老师的家门,他羞红了脸,但把自己希望老师能补几节课的请求勇敢地表达出来。其实此时英语老师已经注意到这个笨拙但执着的年轻人,他给了他一套破旧的初级英语教材,让冷岭从基础开始学。冷岭在这个暑假,把人家三年的初中英语内容全部背得滚瓜烂熟,到高二的寒假,冷岭的英文终于及格了。他拿到英语考卷,激动得热泪直流,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冷峰写了一封信,里面居然全用英文。冷峰收到信,一个字也看不懂,却和刘新华两人笑出了眼泪。给刘蜀看吧,刘蜀看了却丢一旁,说,太肉麻,他说爱你们呢。
但在阳新一中,冷岭只上了两年,就还是被退学了。因为当初推荐他去的肖建国,正呆在监狱里服刑。通过清查,冷岭也失去了继续借读的资格。他又回到幕阜镇的家中,仍然住在他的木楼阁里,仍然没日没夜地挑灯夜读,但和彼时不同的是,他在这两年里,找回了那遗失在漫长的时光里,曾被繁重的他最不擅长的体力劳动所磨灭的宝贵特质——自信。他和哥哥嫂嫂商量,他可以在家里自习,然后去参加高考。冷峰跑了几趟隘城,得知隘城的高中也办了复习班,他利用了一个村干部所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再次花光了积蓄,将冷岭安排到隘城的复习班里,接着念高三。
终于在一九八八年的秋天,全家人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冷岭考上了豫章师大,是一所悠久历史的全日制本科大学。那一年,冷狗出生了。后来冷狗一直耿耿于怀,他认为,假若不是叔叔去读大学了,他的名字起码不会那么马虎的就对付过去了。
冷岭除了偶尔的节假日,几乎没有再回到幕阜镇,他的时间被完整的,彻底的利用在学习上,在冷狗上小学的时候,他被公派到英国留学。后来冷槐一百岁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少数民族的女孩回到家乡举行婚礼。再之后,他成了西南部有名的心理学家,主攻犯罪心理学,儿童心理学,擅长精神分裂症的非药物调理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