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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不死何俟!“李征喃喃自语,再不刻意压低声调。
突然年轻人停了脚步,他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的背已经伸得直直的,眼里突然褪去了那层方才夸耀家具时的谄媚。李征以为他很愤怒,他换上了刚进门时的那种戏虐。而过了一两秒,又多了些坚决。那是令李征突然心弦跳动的眼神,那记忆深处里难以寻获的恐惧。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凋也。“
”何解?“
“人之初,性本无吗?”
“如果你想要跟我讨论这个,那我没时间,请回吧。”李征以为冷狗打算跟他搏嘴皮子,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手。
“你八岁的时候,算人之初吧?性如何?是善,是恶?是本性,还是后天?”
李征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觉得接下来的每一秒,那颗脆弱的心脏似乎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他用力撑着扶手,才不至于垮下去,他的背紧紧贴着椅子,宽大的睡袍,背后背上渗出的汗水粘湿了,手指颤抖着,不听使唤,他想要按动门铃,让眼前这个陌生人滚出自己的房子,但他动弹不得,嘴里喘着粗气,目光看着眼前人的脚尖。
慢着,他只是问了八岁,不代表他知道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怎么能洞悉近一个世纪前的事呢?再说当时和父亲李点匀一起,围观的人都是李家的亲信,拥有绝对的忠诚,万万不可能有人走漏风声,在外界人看来,这只是柴桑讲武堂针对赣北苏维埃的一次围剿。而李点匀手下有几万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担负起对地下党被捕人员执行枪决的责任。而被选去执行枪决的人,总共只有七人,其中三人在剿共战斗中战死,剩下四人除了自己和父亲,还有两位分别是自己的舅父和姨夫,完全没有可能走漏风声。即使冷松的家人猜测是李家的人动的手,那也是算在早已去世多年的父亲李点匀的头上,完全没有任何人会联想到自己会是执行的人,毕竟当年才八岁。
父亲的本意是带哥哥李战去,但当天李战恰好生病发烧,李点匀便找来李征,对他说你从小便知到练武打拳,如今国难当头,你要早些成人懂事,今天跟我去看看审判,如何?李征心说父亲从不给自己机会,一向带着哥哥,今天是个好机会,马上便点头答应。父亲戎装打扮,枪带皮靴军刀马鞭,严阵以待。他将李征放在自己的大红马上,带着几人来到一个破落的村庄,几乎是最破的一间茅草屋前。李征后来回想起那天晚上,依然记得那血红色的硕大圆盘之月,在一片迷雾中定定地嵌在高空中,几只鸦鸟从干枯无叶的枣树上飞起,故意穿过月亮,在那血红色的背景里,留下黑色的剪影。风很大,夜很亮,深秋的农家却没有丰收的喜悦,这一年是个灾荒之年,整个赣北颗粒无收,就像这个村庄,不少人已经携家带口离家出走,只带着一两个破碗几件破衣,前去要饭了。而在这个茅草屋里,有三个人却在密会。李点匀让押解犯人的兵丁到周围驻防,他们点燃松香火把,背着步枪,然后远远的站着警戒。姨夫和舅父则率先走了进去,里面传来几声惨叫,后来变成细若游丝的呻吟。李点匀拍拍李征的肩膀,自己先跳下马,又把他举过马背,稳稳地放在地上。皮鞋踩在地上软软的,李征低头看见一层厚厚的稻谷杆子,它们上面一定没有一粒谷粒才如此绵软。李点匀拉着他的手,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