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魔(4)(1 / 6)
“咚──”
四小厮僵硬地放下花轿,垂下头,死气沉沉地站着,长期繁重的抬轿活计使他们一侧肩头的骨骼病态地凸起。夹着小雨的凉风敲开一角暗红轿帘,浓重的阴影就从逼仄幽暗的小轿里阴恻恻地渗了出来,新娘就埋在喜结连理的锦绣堆里。
“李伯”微微抬头,望向昌平街西南尽头,那里浓重昏暗的雨幕从铁黑色的夜空重重压下,苍白腥臭的水雾慢吞吞升腾起来,鬼魂一样游荡。他身前大半条街淹没在阴影里,王府门前铜火盆里暗红的焰火也疲倦地垂着头,对着黑褐柞炭发出沉重的叹息,弥留之际咳出不祥的白烟。
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在看什么?
余喜正了正爵弁,喜袍宽大的广袖半滑下来,借此遮掩自己的视线。他斜着眼,用余光顺着“李伯”的视线看向过去,那里漆墨厚重的夜色中浮动着隐隐约约的昏黄灯光。
余喜收回视线,捏了捏藏在袖中的五枚无字铜钱。
有滴滴答答的水从鼓动的帘角渗下来,砸到坑坑洼洼的青石长板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血水混着骨渣流到了小厮脚下。
这时余喜才注意到小厮们乌青色亚麻布裤角湿透了,皱巴巴地扒在他们瘦骨嶙峋的小腿上,沾满湿黄泥和白草梗的黑布鞋后跟踩着耷拉下来的裤腿。
他们应该是从外城西南角的祥兴坊或是明月坊过来的,余喜在暮落时分注意到那里压着大片大片的乌云,红斑大翅蜻蜓成群在低空盘飞。又是西南方向。他们从坊市里出来,一路顺着直马道,穿过内城西南角恭辰门那三扇耗费万鼎玄铁石锻造的护城门,抬头可见三丈五尺高的烧窑硬砖砌就的城墙,城墙上矗立着一座三层重檐歇山式灰筒瓦的箭楼。箭楼正北建有巡星楼,与隔了东西两条正阳街的宝绿琉璃瓦覆顶的青塔遥遥相望。
青塔始建于太祖穆武帝泰元年间,两百年来经历了大大小小三十余次重建修缮,现存九层,每层檐角都悬挂有三只睚眦纹镇魂铃和一盏长明灯,塔顶四短一长五根引灵针,上达九霄下通黄泉。坊间传说青塔压了龙尾,镇的是鬼门关。鬼不走干路,每七月初七逢雨,阴气森重下行,聚积于此,鬼门洞开,便是百鬼行走人间,狂欢作祟之时。
可是现在才三月,这老爱钻人壳子的老王八上哪儿去扒拉鬼来玩耍,难不成他打算撬了鬼门?离谱!匪夷所思的是,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理应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他偏偏又要往他这贼船上拉我一个路过打酱油的,不过也说不好就是图个人多热闹,毕竟我是个能处的。
余聪明越想越对味儿。
“李伯”用眼神示意余喜,余喜点点头,将四枚无字铜钱分别放到四个小厮的头顶发心上,一边放一边嘴碎:“辛苦辛苦,老哥辛苦,瞧瞧看这哪是人干的活啊,哎哟,这胳膊,真是心疼哥哥。老哥哪儿人啊,家住哪里啊,我哪日得闲去看望看望嫂子……笑一个嘛,笑一笑,说说,难道连银子都不能使你感到快乐吗?”
余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小厮面无表情的脸,忽然他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极快速地一掠而过,他瞳孔一缩,猛地回头看,王府白落梅园高低错落的秃枝头挂着两盏暗淡的煤油风灯,此外什么都没有。
余喜疑惑地转回头,揉了揉太阳穴。从昨晚开始,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戳在他脊梁骨上,让他浑身凉飕飕的,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余喜收好仅剩的一枚铜钱,发现那老王八又在看西南方向,他把手背在后腰,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食指指腹。
余喜突然意识到他在紧张。
昨日有些人大晚上不按点睡觉,一会儿嚷嚷肚子饿屁股痛,一会儿说夜太黑寂寞难耐,死活都要半夜三更去散心,最后一个人满王府撒欢拆房子玩,后面跟着一众惊恐万分的老仆,折腾了一宿,成功将齐王府里里外外犁了一遍。今早果然不负众望起不来,粥热了又热,太阳把人屁股烤熟了三回,此人还在无耻式赖床,贱人式装睡,借以逃避以生活为名的毒打。
余喜: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