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魔（7）（1 / 4）

“魔醒，将食人心智。”

灰锥尾鹦鹉的声音突兀诡异，在空荡荡的昏暗殿堂撞出低沉回音，刹那间十二盏灯齐亮，火焰在腐熟的黑黄色干牛粪和秸秆末上飘幽出橙黄色的光。

一只布满死疮老茧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来，把鹦鹉的舌头拉长，然后掐断，鲜艳滚烫的禽红溅满了整座殿堂雕绘上古诸佛神的壁画残片，顺着金箔和深浮雕繁复的纹路，混着清石灰水和失色沥粉滴落到积满灰尘的厚重织毯上，像是某种被碾碎的多汁浆果。

十二张隐于黑袍兜帽的愤怒面孔激烈地争吵起来，歇斯底里的咆哮间杂着低低的叹息。

“屠城弑君之耻犹未雪，哀鸿饿殍之恨今未泯！昨日魔业又起梁都西平之湘水！呜呼！何其痛哉！天地不仁，弃我百姓如芥草！齐嘉皇帝，你梁必须割肉以偿！”

大梁先帝齐嘉听罢“呸”了一声：“杨钊老儿无耻！三百年前你南宋民熬炼阴蛊，召引邪祟，是以南长城倒，致使妖魔之乱始！今日魔业竟又反复，你宋何以洗脱嫌疑！更何况诛魔之役百日靡战，若非我大梁三千千好男儿死援，你宋今日不过三万里废土！你宋不思报我大梁恩义，今反咬一口，真小人也！孤以为魔业乃是你宋失德，致使天怒降罚，非宋帝自戮不可解！”

“寅、辰！你两人莫要坏了规矩！寂灭殿岂可道破名姓！”

卯拍案而起，辛笑得停不下来，道：“卯啊，你又撒尿和稀泥，且教他吵去，左右都不做数。绞魔必得伤筋动骨，在座诸位无人是赢家，何不让它洗一洗这肮脏不堪的人间，天命冥冥，管他作甚。”

辛旁边的壬转头对他“嗤”了一声：“葛叔公在天上高高挂得惯了，哪里知道当家柴米贵的道理。绞魔这事儿里边的油水可多着呢，我看你清元一宗的口水都从空空山流到不息海去了，可是巴不得开战。丑啊你说是也不是？”

丑嫌弃地耍耍袖子：“听听！张天师忒小家子气，你修自然道两百个春秋，怎的一只脚还崴在钱眼里啦？那大九家敢在齐嘉眼皮子底下喂食‘大梁白’这只蛆虫，就是笃定梁都西平会从皮里烂掉。张天师这回也没少搅屎吧，你梁宋两头吃，好大的胃口!现在又要从那可怜孩子身上咬下一块肉，其心当诛！”

那只掐断鹦鹉舌头的手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抠干净指甲缝里干掉的暗红肉末，末了又挠了挠因长了花斑脓癣而瘙痒难耐的指缝，神神叨叨：“父亲啊，您可曾听见我低声哭泣。将军将尿冲我身上撒啊，凶残的敌人敲吸我黑色的骨髓。烈酒洗不净我发臭的内脏啊，我的尸骸裸露黄沙。何处是我故乡啊，在那开满白荼蘼的地方。父亲啊，我在颓败夕阳的血泊里，我掩面而泣。”

父亲啊，寂灭殿低低重复，我的父亲啊。

兜帽阴影深处，甲轻轻哼着，他突出的厚嘴唇上纹有密密麻麻蛄蛹卵状的死亡诅咒，众人噤若寒蝉。

他从黑色的厚重长袍边上缝着的兜里掏出一捧泛黄结块的盐，两手合拢轻轻搓拭，从指缝漏下来的四股粉末在火光明暗交替的映照下，烧出一张脸庞来。

甲举手过顶，双掌响亮一拍，那张脸兀地睁开眼来。

余喜看到一张嘴咧开，露出满口龅牙，唾液从牙根滑下来。

甲：“我看到你了，你就要被吃掉了。”

余喜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朝脑中的幻影森然一笑：“我也看到你了。”

他一脚踩住一个隐鬼的断腿，弯腰抽出股骨，比照了一下掌心的猪惊骨，然后不耐烦地扔掉。他的身体残缺不全，脚尖离地三尺飘浮着，粘黏血痂的长发在冰冷的暴雨中凌乱地翻飞。近身一米外围着八十余个隐鬼，他们目光呆滞，面孔随余喜而移动。百米外，三百隐鬼将齐王护在身后，靖王胯下的骏马焦躁不安地踏着铁蹄，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嘶吼。

甲将余喜的脸撕下来，贴到自己脸上，眼对着眼，鼻对着鼻，从余喜的嘴中伸出他自己的舌头。他光脚踩在厚厚的针织毛毯上，朝寂灭殿雕绘的壁画走去，脱落的兽毛和灰尘覆上他皲裂的脚背。他拉开从殿顶重重垂下的百丈棕灰色丝绒帷幕，一群肥胖的大蛾从帘幕的阴影中跌飞而出，扑闪出银白色的毛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