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入魔（11）（1 / 2）

朱意鹤似笑非笑地推了她一下：“我没有同类。待在梦境里不好么，很舒服啊，那种感觉，那种知道自己付出一些什么就一定能换回一些什么的感觉，不是么。你一直走，孤身一人，走在漫长寒冷的长夜下，走得久了，就会觉得寂寞，有时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呢，你抬头，如果能看见你想要的东西就等在前头，那就不一样了，不至于被无休无止的虚与空所击溃。

在前朝至暗的周武年间，是大征劳工修穆雀帝陵的第十年，在死尸遍地的莽莽原上曾经出现过那种神迹般的篝火，太亮了，亮得人直掉眼泪。那年我亲眼看到过一次，你是知道的，那年我唯一的女儿过世了，你明白我讲的意思。

你从这里走下去，一直走，这石阶再长也总可以有个尽头，然后你就可以找到你师傅和你师兄——就算不是也没什么，这不重要，不重要，你也乐意骗自己，好歹可以走下去。要是醒了，你可要怎么办，你什么都没有了。”

广清子古怪地一笑，看着他：“朱兄是菩萨心肠，这世间哪里再找得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替我忧了这个心。我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说得对。可你明白他的意思么？”

“什么？”

“鱼为什么要穿鞋。”

朱意鹤瘫在地上，闭上眼，很久没有说话，就在广清子以为他其实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偏过头：“十年，换做常人，小半生也就过去了。你就这么卖出去了？”

广清子看着深灰色的丹溪撞在岸边凸起来的一块岩石上，撞成亮白色：“要是能让你女儿活过来，一百年你都心甘情愿。”

朱意鹤把手搭在眼皮上，似是疲惫极了：“你走吧。”

广清子把手上那枝百合丢进溪水里，看着向下斗折蛇行的长阶，拍拍衣摆起身，转身朝上面走去。

“我不希望我女儿活过来。”

广清子脚下顿了顿，又继续走，撩开杨柳枝，再睁眼时，一张惨白的大脸贴在她的鼻尖前。

她猛地甩手飞出一击，迅速后退，刺进织梦针的伤口不停地渗血，打湿了她左半边身体，她感到一阵阵眩晕，使她恶心想吐。

那张大脸仍然悬在半空，她认出了这双窥视她的眼睛。

身后的光幕碎开，这次广清子没有来得及进到玄关门，涌过来的人群一下子就将她包围起来。

“请吧。老祖们等着呢。”

请吧，皇上等着呢。

早好些年谢旧尘早就委婉地向阴盛阳衰的紫阳府管事的孙诚铭提过一嘴，多把新来的小子们放出去磨磨，扛锄头割麦子挑粪水啥都好，晒晒太阳，别老跟在那群老妖怪屁股后头光盯着那点秘籍功法，跪久了，就站不过来了。

广清子利落把针一拔，咬着扯下来的衣摆把肩膀上的伤口扎好，扫过众人或嘲弄或紧张的脸，迈出圣殿。

她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手脚仍在不住地发抖，有那么一刻她脑中凝滞空白，只觉恍惚。人群围得很近，属于人的热气和呼吸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想要大声尖叫起来。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能说什么。我不在乎。我不能在乎这些。

圣殿上空有白夜，一白就白了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