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幕的歌剧(1 / 8)
她曾有一束白玫瑰,是那日清晨采摘的玫瑰,是昨日的云浇灌成的白色,她将其挑挑拣拣,修剪成最体面的样子,双手奉送于她的爱人,他感叹它的清艳、纯洁,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在书房的花瓶里,会在闲暇之余抬头凝望它。
周先生有一位模样生得极好的情人,但没有人见过,除了周太太。周太太说,她捧着一束白玫瑰,在天色还未完全亮的清晨敲了她的门,她迷迷糊糊地裹着大衣去开门,那女人只着一袭墨绿色的花纹旗袍,迎着湿冷的晨曦站在门前同她打了声招呼,随即将那束白玫瑰塞进了其怀中,只说了一句“如果您要将其送于周先生,请记得将它染红”。
素来与周太太关系要好的唐家太太听此,便是忍俊不禁,取笑道:“你怕是做梦做糊涂了吧?你们来金台这么多年,几时见过周先生有情人?”
“是啊,就算真的有,怎么会找上门来给你送束花呢?”徐夫人亦是打趣她的虚实不分,但周太太自己对此是深信不疑,她喃喃道:“怎么会是梦呢?那束白玫瑰还在客厅。”
唐太太神情淡漠,似乎对她这种梦话并不感兴趣,只是垂首摆弄着手上的翡翠镯子,徐夫人也随即注意到了它的价值不菲,拍手称赞道:“哦呦,大太太,这是您新买的手镯吧?这水头很少见的呀。”
“只是前些日子,我在江都的哥哥差人送来的小礼。”她满不在乎地取下手镯递去,“这种水头的,我还有几支,倒是也不缺。”
徐夫人试戴在手上,左瞧右看,似是很爱不释手。两人正攀谈着,只有周太太还在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件事,想起那束丢在客厅的白玫瑰便坐立不安。
“知安,你还在想什么?”唐太太的话突然驱散了她的焦虑,她神情恍惚地挥了挥手,可心里仍是忐忑不定。
“你若是想弄清楚,大可去问问周先生,听说他出差快回来了。”唐太太轻拍了拍她的肩,好生劝道,“说不准,就是那狐狸精想要挑衅你,你呀,就是太倔了,总是要与他闹着,才会让外面的狐狸精有可乘之机。”
她听得这话,反倒突然平静了,她茫然地望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端着咖啡的手不由地收紧,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莫名的念头——要将那束白玫瑰放到书房去。
唐太太正说着,她便猛地起了身,徐夫人被她一惊,险些撒了杯中的咖啡。
“周太太,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还有些事没有做。”她的语气如常,两人一头雾水地瞧着她,而她却自顾自地提着包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也一直想着那个女人、那束白玫瑰,她越想着,心底就越是厌烦,可她到底在厌烦什么,是那个女人,还是周云衢?可她怎么会厌烦呢?当那个女人将白玫瑰塞进她怀中时,她似乎也没有抵触,甚至还心生奇怪的欣愉,而她对他的思念也是真的。是啊,她真的很想他,像是想了很多年,从江都到金台整整三年。
她盯着前方,全然不知自己踩了油门,疾速飞驰的车似是脱缰的马很快便冲入了隧道,迅速在其脸上一闪而过的灯光让她的思绪愈发扑朔迷离,突然便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她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头顶的片片银杏叶于风中摇曳不止,她觉得那像是穿着闪片舞裙的舞女,偌大的剧场回荡起欢闹的歌舞声,而她就坐在舞台下,始终望着台上五彩斑斓的人。在临近尾声时,观众都纷纷离场,她趁着混乱之际欲要爬上台,想要与他们一道谢幕,可只一瞬间,帷幕陡然落下,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演绎了一场欢乐的喜剧,但她没有看到结局,她觉得这会是个欢乐的结局,因为这是一部喜剧,观众也不会愿意让整场的快乐在最后化为乌有。
迷幻的歌剧忽而换作一片红艳,周太太猛然清醒,拼命踩下刹车,随着一声惊叫,车子紧急停下,她脸着方向盘。
“你会不会开车啊!”
她捂着生疼的脸颊,打开了车门,一个身形壮实的老妇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不会开车,还开什么车!就不该让像你们这些女人开车。”
周太太扶着车门,躬身以示歉意,但目光却一直在那箩筐里的花上,占据大半的艳丽红玫瑰总是很惹眼,好似漆黑一片中燃到天际的熊熊火焰,无论身处何地,总能予人一点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