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第十八层（下篇）（1 / 5）

1

好人会有好报的，这是爹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曾经坚信不移。

爹娘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是竭诚的佛教徒，他们一心行善，助人为乐，乡亲们都很爱戴他们，尊重他们。而我身为独生女，遗传了爹娘的善良基因，为人和善，乐于助人，虽还年少，可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都说谁要是能娶到这闺女，是祖上，不，是祖上几辈修来的福气。爹娘总是乐呵乐呵，谦虛的说哪里哪里，顽女一枚顽女一枚。其实他们舍不得我，也想为我物色一个好人家，好让我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

然，琴棋书画成了我的生活日常，我也努力让自己成为他们理想中的一个大家闺秀，我又何尝不是深深爱着爹娘他们。

以为这幸福的日子会长长久久，但一切都破灭了，那历史点爆发了。

那天的早晨和别的早晨有点不一样，那天的早晨下着蒙蒙细雨，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星期，阳光似乎很遥远，它抛弃了人们，使人们忘记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黑暗在滋生着。

我仰起头，让苍天的泪落在脸上。它虽然淋湿了人们的身体，却冷却不了人们的疯狂，雨，您应该在下的大些，可能偶尔会救了某些可怜人的性命。

历史已进行到最高潮，人们的情绪空前高涨，让太阳都相形逊色，非躲在乌云背后。这黑暗下，一切常规定律打破，黑白颠倒，坏人变好人，好人变坏人。杀人都不算违法。家庭的支离破碎，妻离子散，亲人的反目成仇，血刃相向。造就多少人绝望自杀，更有多少人默默成了冤魂。

镇上的集市热闹非凡，在它的中央处，临时搭建了个长方形的竹台，站在上面，四面通达，看到的黑压压人群，听到的嗡嗡喧哗声。集市早给人们挤得水泄不通，虽下着小雨，可人们还是陆续赶来，观看这里正举行着的一场会议。兵兵们精神抖抖包围台下，器宇轩昂维持秩序。

台上，十几个人呈一字型站在中间，他们是这次会议的重点。他们头戴高帽，胸前挂牌，个个脸色苍白，头低腰弯，个别人的脚还在瑟瑟发抖。

唯有爹昂首挺胸，神情淡定，目视着远处的风景。娘很害怕，低下头看着她相公的脚，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崩溃。

一个头目拿着扩音器在咆哮着，他心情激动，满脸赤红，口沫横飞，他在向人们一一介绍他们的“功德”，人群在热烈呼应着。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隐藏在人群中，咬破嘴唇强忍泪水，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爹娘都神形消瘦，他们已经第三次站在台上了。刚开始的时候，爹就感觉要出事，有一天告诫我，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要是他和娘出什么事了，你什么都不要理，什么都不要做，照顾好自己就行。第二天他们就被兵兵们五花大绑捉走了。

那时，究竟有多少人被莫须有的罪名拘捕，又有多少人冤死狱中，没人知道。

会议结束后就是“逛街”，爹娘和其他人被压在队伍的中间，人们在肆意唾骂他们，我站在人群后面，没有在跟去，我受不了。

声音渐渐消失，留下空荡荡的街道，我望向墙壁，那可恨的大字报，一张盖着一张，一层压着一层，被雨水冲涮，鲜血的颜色随着水滴落下，形成一条小溪漂向远处，那么刺眼，那么肮脏。

这是我与爹娘最后一别。

狱中，爹听到一个兵兵说，要把他们女儿也捉来，一家人站在台上岂不大快人心。爹肝火大动，就算开玩笑也不行，谁也别想动他的心肝宝，他找那兵兵理论，那兵兵争论不过竟老羞成怒，叫上几个同伙围殴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