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2 / 2)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他再次返回,将沐秋华的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他又开来自己的车,与沐秋华的车前后停着。
“既然今夜你不走,那我陪你!现在这个时间已无法下山了。”年轻人说着将车钥匙递给沐秋华。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叔,你既然不愿再讲你的故事,可愿听我的?”年轻人将车座椅调到了最低,平躺着身体,问向车后排的沐秋华。
“你说吧,孩子,大爷愿意听。”
年轻人将双腿直直地伸展出去,搭在挡风玻璃前,半起身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又再次平躺回去。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讲起他的故事:
——就从我七岁时的那个傍晚说起吧!记得那一次,也是妈妈唯一一次打了我。
那时候,我刚读小学二年级。那天,放学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徒步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到了一条离家很远的河边。那条河,很小的时候妈妈背着我到过几次,我只依稀记得一些路。等我连翻过几座山,磕磕绊绊走到那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其实,曾经更小点的时候,我就有过一次想去到那里的冲动,可终究还是因为害怕放弃了。可是那一回,我最终不顾一切的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吗?因为我再也无法承受别的孩子骂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就在那天放学的路上,他们仍如往常一样,又开始无端的取笑起我,更有一个孩子趁我不注意突然从我的身后窜出,将一把苍耳用力揉进我的头发里,随即跑开,与别的孩子混到一处,大声笑我就像那些苍耳一样,是一个有娘生没爹要的孩子。
羞愤之下,我追打他们,骂他们,可最后来却是他们将我按倒在地,朝我的脸上吐口水。
在他们离开后,第一次我没有去往那个通向回家的路,而是在一个岔路口,走向另外一个方向。因为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在那条河上,有座很高的桥,我的爸爸便是死在那座桥下。他是为了去救一对被卷入河水漩涡中的母子,最后因为再无力自救,而死去的。
那天,我沿着河堤那条小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最后鞋子跑掉了,我就光着脚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哭。我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可不管我怎么喊,无论我跑多远,我始终也看不到那座高高的桥。
妈妈找到我时,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的我,因为我真的走了很远很远,我甚至已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倒下,何时近乎昏迷的睡去。我唯一能知道的,那就是妈妈一定亦是跟我一样,走了整整一夜。
我记得非常清楚,在妈妈寻到我的那一刻,一句话也没有说,哪怕一个字也没有问我,她只是将冻得嘴唇乌紫的我迅速从路边抱起,回身往家的方向走。她默默地从我的头上将那些苍耳一颗一颗地剥去,滚烫的眼泪亦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脸上。
那一刹,一轮红日正从东方的天露出了半边脸,可余光中,我看到妈妈的眼睛却比那红日还要红。
回到家中,妈妈给我洗干净了身子,重新换上衣服,抱到床上,不大功夫又给我端来了一碗面。
可等我吃完饭不多时,她又再次回到床边,只是这一回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竹条。
那一次,妈妈把我的屁股打得整整肿了三天,而也是在那三天之后妈妈帮我转了学,我们也搬了家。
其实,我至今都不能确定,那一次回来妈妈有没有骂过我,或者我有没有向她诉说过委屈,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那以后,妈妈再没有打过我,而我也没有再犯浑过一次。